来源:《延河》2011年第02期
栏目:我的精神地理
血之光,我是在这样一些场景中发现和感知的:看到山中放牧的女人将初生的婴儿和初生的羊羔一并抱回家的时候;目睹山寨里的人们在驱鬼、祭祖、招魂、送灵仪式上,无数的牺牲被语言的利箭一次次射穿胸膛,静静地躺在血泊中的时候;阅读叙事诗《阿依阿芝》(ax yi ax rryr)中“阿芝”(ax rryr)姑娘在逃婚途中,遭遇残暴的虎狼,被撕裂后“头断路上方,脚断路下方,肠肚缠竹林”的惨状的时候;聆听妖女“兹紫妮札”(zyt zyr hni nrat)受毕摩(bi mox)“卡嘟”(kaddur)诅咒之后显原形变成一只公山羊,随后被七个谗嘴的村妇用柴刀瓜分并狼吞虎咽,瞬间让她们变成七个可怕的女鬼永远居住在魔鬼之谷达布络魔的故事的时候。血之光,辉煌而惨烈。
刀光剑影的血腥征战;唇枪舌剑的语言之争;沉默无语的思想较量;爱恨情仇的情感纠葛;这一切都可以产生迷人的血光。毕摩浩繁的卷帙中有浴血的典故;凡人悠远的谱系的链条上有血腥的链环;始祖母奇妙的梦魇里有光艳四溅的血案;英雄父亲的姓氏确定血缘的走向与古老的尊严。我们还要以判断血液的浓淡来认定根骨的源流,进而确定生命与生俱来的尊卑与贵贱。我们相信,生有生的血性;死有死的血规;男人有男人的血统;女人有女人的血魂;我们就是这样一个执著地信仰血液的民族!
仿佛林中的青藤在攀缘而生的过程中,因树木的长势,随时改变自己延伸的方向和路径;仿佛毕摩会通过观察生命普遍的症候判定世人未来的命运遭际。我们古老的血液的长河,跨过一个个艰难与险阻,汇聚一条条山涧和小溪,逐渐汇流成一条浑浊而博大的大流。可是,我们自己却开始对自己的血液感到陌生和不适。我们记录地域文明、传承血统崇拜的母语经文和史诗传统,经过一次又一次现代都市喧嚣潮流的冲濯和洗刷,我们不得不开始怀疑母语生命的信念,不得不逐步放弃族群信仰的高度。我们一脉相承的血缘水系趋于干涸;我们卓尔不群的族性精神开始黯淡无光。
传说,古时有一位核毕(hxi bi)毕摩,为写成一部最厉害的咒人经,买来一位贫寒人家还未行过成年礼的小姑娘,从她身上不断提取血液来撰写咒人经书,等到经书写成时,小姑娘也就被榨干血液而死了。如今,这不幸姑娘的灾难及其血液的光辉似乎同时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