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渐渐弱了。
陆静看见黄色的土点像雨一样均匀地落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一片噗噗的声响。
沙尘暴她经历得多了。最厉害的一次,他们医院一下子送来二十多个来不及躲避被沙暴击伤的患者,其中有个13岁的孩子伤得最重。他在戈壁滩的边缘地带牧羊,沙暴袭来时,无处藏身,又无经验,被急速飞扬的沙粒将双眼抽打得血肉模糊,待到家人找到,已是奄奄一息。而他放牧的几十只羊,全部被沙暴卷走,找回的几只死羊,双眼都成了黑洞。
但像这样下土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是在这远离人烟的荒野里,而且是和恩断义绝的丈夫在一起。最初,她真的是以为下雨了,雨点穿过沙尘变成了泥点,她很兴奋,下雨意味着沙暴的结束。可米克说:这不是雨,是土,是该死的风暴不知从哪儿搬运来的黄土。说着,打开雨刷器,刮条在玻璃上吱吱了两声,土点纷纷下落,露出两块扇形的光亮。陆静说:下土了,是不是风暴就该过去了?米克说:谁知道,也许吧。陆静急了:什么叫也许?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嘛!米克说:也许就是天知道。说完就趴在方向盘上不再理她。陆静心里恶狠狠骂了句脏话,就有泪水盈了出来。她原本并不想坐他的车走,可米克一说来接她,竟然就神差鬼使地答应了,现在想想,她悔得直想跺脚……既然已经分手,干吗还要玩虚作假故弄缠绵呢?
难道这又是命运的捉弄?
砰地一声,米克打开车门,嘴里不知嘟哝了句什么,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右侧车门,对陆静说:你坐那边去。陆静看他一眼,老老实实服从了。米克抬起双人靠背,从工具槽里抽出一把军用圆头小铁锹。
他要挖车。
风依然强劲,不同的是,那锐利的呼啸声像是升高了许多,而不像刚才那样紧贴着地皮子扫荡。时间已是下午两点,他要利用风势减弱的机会,试着努力一下,看能否在车胎下挖开淤沙,只要车能动,就有希望。
但他只干了几下就罢手了。
他的这辆绿色卡车,事实上已经成了一条浮在沙海中的“船”,前后轮子不仅大半被沙子淹没,车厢里也已经满是沙子,而那辆黄色推土机,怎么看都像是一面跌落的“帆”。
茫茫沙海中的一条船,想想看吧!
更糟糕的是,在这能见度相对高了些的时候,他发现他走的不是通常走的正道,也就是说,他已经偏离了公路,偏离多少尚不知道,但眼前的地貌绝不是正路经过的地方。若没有风暴,或是轻车,他并不怕,只要不陷入淤沙,很容易回到路上。但在沙尘暴天气里,情况就不同了,何况车已被流沙埋死,没有救援无论如何是出不来的。
他一屁股坐在沙子上,绝望得两眼发黑。
米克啊米克,你他妈怎么这么瞎眼呢!
恐惧沙浪似的漫过心头……而他就像一粒被风暴带来的沙子,主宰他的永远是那不可知的超然的神秘与力量。
他不由得想起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