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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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三周年到了,按老家的习俗要“过一下”。在老家,一个人去世后,一周年、三周年、五周年、十周年都要“过一下”。“过一下”就是请阴阳做法事念经超度。父亲7岁上就给人拉长工,受了一辈子苦,去世那天,还犁了一上午的地。一辈子哺育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个个成家立业,后继有人。一辈子连只鸟都没宰过,见鸡啄架狗争势还要劝开,他有什么需要超度的呢?但是,经不得不念,“过一下”是一种规矩,是一种礼节,更是一种仪式,人是需要仪式感的。细想想,“过一下”是有意义的,不可或缺,逝者的生前好友和四方乡亲都会来烧纸焚香,吃吃喝喝,念叨念叨亡人,这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怀念,更是儿孙感恩敬意的一种延伸。“过一下”当然是在老家最好了,可是兄弟姐妹都像故乡撒进城里的一把豌豆,散落在城里打工,老家已是冰锅冷灶,连门锁都锈死了,不要说我家,整个村庄都空壳了。打电话和弟兄商量,他们说现在都在寺庙里念超度经,你在省城找家寺庙,日子定下了通知我们。寺庙也提供这种服务了,可谓与时俱进。
省城有几所寺庙,都是有历史有名头的。等我一处一处走过来才明白,如今在寺庙里念超度经已经成为一种风尚,很红火了。附近六所寺庙一年的日子都订出去了,“早没日子了,一年前你就该来预订,就像饭店里订婚宴,剩两个月哪能订上?”一个扫地僧人跟我说。念周年经只可以提前,不能推后,一时间把我难住了。老婆说,李生玉不是在龙影寺修行么,找他想想办法。我一拍脑袋,嘿,咋把他给忘了?我试探打李生玉手机,以前是关机,现在已成空号。老婆说,他遁入空门,可不就成了空号,怕连手机都不用了。我说,看来他遁得很深了。老婆说,要是一时心血来潮,早该返俗了,这都三年了吧。
还没出小区,老婆打电话让等等。老婆送来一个相框,是1980年我、张啸、李春生、李生玉四人的合影。照片从老家的箱子里翻出后,我就翻拍放大重洗了,装好相框,一直说要送给每一个人,然而,好几年过去了,还都摆在家里。李生玉曾经问我要过这张照片,他解释说不是他不珍视这份友情,而是这些年尽搬家了,照片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
时光会篡改记忆,照片会还原记忆。我端详着照片。李生玉有一颗大方脑袋,他后脑勺非常平整,有两个头拐子,这让他有一张典型的国字脸,整张脸完全可以用相面术语来形容: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这是月子里母亲操心睡得好。一个人头的形状长得如何,跟出生到一岁前的睡觉有很大关系,我们张王庄人说“后脑勺看娘”,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叫他正方体。在没有学到正方体之前,我们叫他方脑袋,或简称老方。今天我才发现,他的目光除了坚毅,还很幽深,仿佛一口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