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5年第01期
栏目:翻译作品
那天正值藏历新年。
这年的天气特别寒冷。前段时间刚下过一场雪,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寒风呼啸着卷起地面的雪。这一难以抵挡的寒气和把天地连成一片的暴风雪,给人一股隐隐的悲凉感。巷子里,别说是人,连牲口也十分少见。平日里像调皮的小孩一样,善于盘旋和啁啾的麻雀们,也因忍受不了寒冷,静静地躲在屋檐下。总之,这座高原小镇躺在风雪中,一如失去生命的物体。
这时,在被凛冽的寒气侵袭的小镇前方的江边,一个穿着肮脏、单薄,头发蓬乱的五十出头的男子,牵着幼狮般的小卷毛狗,嘴里嘟嚷着,毫无目标地行走在暴风雪中。他时而把狗崽从地上抱起来,贴一贴脸,抚摸一下;时而又把狗崽放在地上,瞪大眼睛凝视它,皱起嘴巴和鼻子,流着口水,吓唬道,“我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不要脸的,你这个过桥抽板、没有良心的才是疯子……”风愈刮愈烈,夹着雪的风把他的头发、脸颊,以及全身都裹成雪人似的。那只狗崽也冻得微微颤抖着,不住地朝多吉“嗷嗷”直叫,示意他把自己抱到怀里,暖身子。
翌日,人们在江边的雪中发现了疯子多吉的尸首。他像是躺在雪中,浑身都已经冻僵了。凭覆盖在身上的一层如霜的薄雪,看得出他是昨天夜里断的气。在靠近他脑袋的一边有一个空酒瓶,右手方向的雪中,还有约半瓶没有喝完的白酒。毫无疑问,他是喝醉后在雪中睡着而冻死的。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很多人聚集起来,议论这件事情。人群中,一个老头神神秘秘,一惊一咋地垂下头,压低声音说,“昨天多吉好像一点病也没有。我去找黄牛的时候,他带着这只小狗朝江边走去。那会儿因为太冷,而且刮着大风,所以开初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但是转念一想,觉得一个疯子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就没有怎么注意这件事情。”一个商贩接过老人的话茬道,“昨天中午多吉敲我们家的门,说,‘开一下商店的门,我要买烟和酒’。可是他一分钱也没有。我发现他的脸冻得灰白,鼻子和耳朵变得跟珊瑚一样红。由于在过年,我不忍心让他空着手回家,就给了他两瓶白酒。他乐得什么似地走了。看来……”说着说着打住了。这时,多吉的一位邻居老太太擦擦鼻子,搓搓手,双手交叉放进袖管里,看似极富怜悯心地说,“多吉的这条小狗,从昨天天黑到今早天亮叫了一整夜。我们心里在想,多吉喝醉了,又把小狗丢在外头,让它挨饿受冻了呢。天哪,连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无奈的事情。”说完,摇着头,闭上眼睛,捻起了佛珠。
如果要在如此寒冷的季节为公家做事,即使专门组织、动员,很多人都会很不情愿的,不少人还会借口不来。可今天这么多人,也不管远近如何,像奔着鲜花而来的蜜蜂似地从各个方向而来。有的人是出于对死去的多吉的真诚关心而来的。有的人则是出于惊奇而来的。也有人是为采集某种新闻而来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抱着各自不同的兴趣或目的,就有关多吉的死发表议论。而更多的人却不带一点受冻或悲痛的样子,以不知是关心,还是嘲讽的口吻道:“这下好啦,多吉死了,他的债主们可怎么办呢?他们找谁讨债呀?”疯子多吉虽已去了异域,但从人们对他给仍活在人世间的很多人欠下的债务关切地发表各种议论的情形来看,在这个奇寒的雪地里,尽管多吉已带着白酒给予的一丝暖意撒手西天了,可是隐约透出了一股他离开人间踽踽独行的灵魂还得不到安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