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OK,OK。我跟自己说三次,酝酿平心静气的力量,然后像平常一样,待他上班,便站起来收拾餐桌。建平从不让餐桌出现杯盘狼藉现象,对他来说,生活不论如何演进更替,生活上的一切都有他的规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事情应当如何处理,程序按照预定计划,通通不允出错,样样都在掌控之中。他生命的火车,日夜循规蹈矩行走在他悉心安排的轨道上,不容出错。
我慢慢把杯盘一个个洗净擦干。这套蓝色的英国早餐茶具是婚后买的,却是我婚前就已经看中。我喜欢那沉稳的颜色,还有薄脆细致的瓷器,给人温暖的感觉。极其讨厌用铜盘铁碗,就一般小贩喜欢的白闪闪不会破的质地,名为不锈钢,却在吃东西的时候,感觉吃到了铁生锈的味道,摸着有种无情无义的冰冷。冷却的面包烤炉每天都仔细抹干净,将吃剩的牛油和果酱,还有添咖啡的牛奶等一一收进冰箱。冰箱有名字,我称呼它是建平的冰箱,一层搁什么食物,一层放什么饮料,有次有序。不像我从前旧居的那个小冰箱,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食物、饮料、美容品,吃剩的巧克力,喝不完的咖啡,都随手塞进去。关门,时长日久,早已忘掉,也就留置着,一直到自己受不了那挤迫情况,或空间爆满,才动手一样一样丢弃。透气的好日子过不多久,冰箱重新堆砌出类似的垃圾。
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我忍不住,匆匆冲进浴室,对着马桶,吐个不停。
刚刚吃下去的早餐吐得一干二净,最后肚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就连隔夜的酸水也一并呕光了,然后,眼泪和鼻涕,通通没法控制。
为何无迹可寻?就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没有?这些日子来,建平照样每晚回家睡觉,迟归必定预先电话通知,理由充足,开会或者其他要事,全都不隐瞒,实在一点不像另外有情人的迹象。我在思考,究竟是他不动声色到没有任何可疑现象,或者是我蠢笨到不懂得怀疑?
去年我们还一起去加拿大旅游。说旅游也不正确,是他打算买一批红酒收藏,他过去看一个酒厂,我跟着去玩。三月,名为春天,从热带来的人,刚下机只觉凉快,宿了两个晚上才开始畏寒。到世界著名最美丽的花园温哥华布查特花园时,建平陪我一起,闲走在这占地22公顷的各式花园里,听着讲解员介绍:布查特花园的前身原是个废弃的采石场,初时对园艺一窍不通的布查特夫人珍妮·布查特,友人送她一些豌豆和玫瑰花的种子,她随手撒在屋子旁边,盛开的鲜花给珍妮带来满心喜悦和快乐。自1904年开始,喜爱到世界各地旅游的布查特先生和珍妮夫人,每到一处必带回一些珍稀花木,种在他们的花园里,花园逐渐形成了一个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花卉世界。园里分为英国玫瑰园、日本花园、罗马花园等,最精彩的是“新境花园”,也就是采石后不用的废矿坑改造的“下沉花园”。布查特花园在建园一百周年的2004年时,被评为“加拿大国家历史遗址”。走在花木扶疏生机盎然的鸟语花香里,感受这华丽的变身,流连忘返的游客步伐越来越慢,多达三千多种的玫瑰花,还有郁金香、水仙、睡莲、樱花、向日葵、罂粟花、紫藤,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各种花卉,叫人终于明白万紫千红和花团锦簇是怎样的形容词。寒风吹来,建平的轻声责备听起来仿佛很甜蜜:“怎么忘记带手套出来呢?”还叫我把手放进大衣袋子里,“这样温暖些。”这些语言和举动岂非爱和关怀么?所有的花和看花的人,在温哥华的春天里发出明亮照人的夺目光彩。
光影在镜子里反射,攥紧洗手盆,面对镜子里的女人,我大声提问,哈罗!这是我吗?
每天清晨醒来,首件要事和大事就是化妆与打扮,女人永远不许让人看见没有化妆的样子,包括身边的人。好友斐珊为此曾经耻笑我“是谁说的?”她像在卖弄学问一样念着玛格丽特·杜拉斯在《情人》里的台词:“那时候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才华是浮动的暗香,似乎看不见,但却绝对存在,而且受人尊敬仰慕,谁不想凭恃才华行走江湖?但有多少女子是玛格丽特?我的回答似乎在泼她冷水:“我若有玛格丽特的才华,就不必半个月去做一次脸。”却是在承认一个对自己残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