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6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一对青色的裤管在赵长江面前的风里晃晃荡荡,裤子是穿了多年的裤子,受力最多处的纱缝已经磨得难分经纬;不是裤管做得太大,而是父亲的脚腿明显枯瘦了许多,该被年龄吸去的脂肪和肌肉都被吸走了,所以,脚腿就像枯枝一样把裤管反衬得多余了不少。
父亲坐在赵长江和哥哥自制的竹轿上被一步一步地抬高。
每抬高一步,一股凉风就在赵长江的汗珠上抖动一下,抚摸一下,夹在竹轿中间的木椅子也就和竹竿磨蹭出一声互不相让的怪叫,那怪叫像被卡住喉咙的鸭子做出的挣扎。这声音虽不好听,但能让父亲一步一步地升高。父亲感到他每升高一步都是叫声带给他的,而不是他的两个儿子抬着他上山,他像是很喜欢在这种声音里往山巅上升去。
父亲从北方南下到这雪峰山区里工作了多年,可以说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这里的事业,但是,坐落在离这座城市不远处的钟坡山,他却还没有彻底征服过,或者说是没有认真熟悉过,他还没有上过山巅。其实,到底上没上过,他也记不清楚;以前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太忙,还因为这座山就是长着草木的普普通通的山,从未引起这座城市里的人重视和注意,上去不上去,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在父亲八十多岁之后,这几年本市的电视里,天天都出现钟坡山漂亮的景观,高大的树木,阴森的林荫道,红漫天际的大花红山茶,又宽又亮的柏油路,如织的游人,还有山巅上规模宏大的佛寺和山脚下规模不小的道观和教堂,尤其是电视台高大的转播塔和塔周围能俯视全城万家灯火的楼廊式瞭望台,让父亲每次都瞪大了双眼,像是进入到了电视画面里的妙境。父亲又好像有些不大相信,怀疑电视台作假哄人,或者他也是出于好奇,就一定要去山上看看。赵长江想,父亲特别想到山上去,可能还因为他和这座山有一种情缘,新中国成立之初,他当过好些年林业局长,年年他都要组织各单位分任务在这山上种树,但是种了没人管,父亲就常坐在家中那把老稠木沙发上叹息:年年种,年年不见树啊!而如今,树真的长得那么好了吗?山巅真有那么好的林荫道吗?真有那么一大片大花红山茶吗?真有那么又宽又亮的柏油路了吗?真建了那么漂亮的楼廊式瞭望台了吗?父亲在赵长江面前说过几回,说他很想上到山巅去看看。但是,父亲作为八十多岁的老人,而且身体又不好,要自己上到山巅去,那不是不行,而是根本就不可能!如果能有公路上到山巅,让赵长江开车带着父亲上去就是一件不费力的事儿,而现在公路只通到半山,没有公路通到山巅,从半山到山巅是专门留给人步行的小径和栈道。赵长江想,如果哥哥在家里,兄弟俩轮流背着父亲上去,虽然要费苦力,但也还是可以做到的;可哥哥在郑州那边工作,这些年只有赵长江一个人在家里照顾着父亲。父亲的愿望虽然一时不能实现,但赵长江一直把这事儿牢牢地记在心里!不是赵长江吹自己怎么孝顺,而是父亲从来不提什么要求,加之哥哥常叮嘱赵长江,他不在家,要赵长江一定要照料好父亲,要尽量满足父亲的要求,需要花钱的事,只要跟他说一声,钱都由他出。哥哥不仅这样说,还真的每月寄钱给赵长江。赵长江说,我们都有工资,不缺钱。哥哥说他不能在身边尽孝,只有拿点钱出来表示心意,这对他自己是一种安慰,同时也是补赏给赵长江作为照顾父亲的辛苦费。于是,父亲要上钟坡山巅的愿望,赵长江就不能不想尽办法实现。
进入秋天的时候,哥哥从郑州回来了一趟,赵长江跟哥哥说,父亲一直想上一次钟坡山巅,我想让他实现这个愿望。哥哥说,那好,趁我在家!赵长江说,那我们轮流背着父亲上去。哥哥说,那不行,背着位老人不方便走路,父亲也太吃亏。山上不是有公路吗?赵长江告诉哥哥,公路只通到半山腰,父亲要去的是山巅。哥哥说,那我们做一架竹轿抬着父亲上吧。赵长江说,我不会做。哥哥说,我来做,你当帮手就是。赵长江说,那好。
哥哥是学工科的,手也巧,心也细,他到街上买了两根楠竹和一把小木椅回来,又到邻居家借了锯子和凿子,果然就做成了抬父亲的这一架竹轿。
赵长江原来模模糊糊地感到是要把父亲从半山腰往上抬,做成了竹轿,赵长江的想象一下子清晰起来:竹轿没有办法塞进车里去,只有把父亲抬在竹轿上,从家里一直抬上山巅。
所有的山都是下半部平缓,而上半部陡峭,钟坡山也一样。抬到三分之二处,赵长江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父亲年轻时一米八的个头,二百多斤的体重,现在虽然老了,脂肪和肌肉少了许多,但也还有一百几十斤骨架。如果是专门在峨眉山上抬滑竿的人,那肯定不算一回事,但赵长江和哥哥平时都很少做体力活儿,哥哥搞的是设计专业,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拿铅笔和曲尺制图,而赵长江是司机,更是连走路都很少。但是,既然把父亲抬到这里,就没有退路,只有咬紧牙关继续抬上去。
从山下上来的时候,哥哥抬前赵长江抬后,现在哥哥要赵长江抬前他抬后。哥哥说,走上坡,竹轿是斜的,重心都落在后面。可是,赵长江感到抬前面也有前面的难处,竹轿老往后面扯,肩膀皮扯出了一种焦灼感。赵长江怀疑自己不适应抬前面,就仍让哥哥抬前。
上了一段陡坡后在一个休闲亭子里歇了下来。父亲说他口渴,赵长江反手从背后的衣领里扯出一根预备好的皮管,从肩上搭过去递给父亲。父亲把管口含在嘴里,就像吸奶一样吸咽起来。亭子里有很多人在那里歇脚,他们都感到非常奇怪,问赵长江这是干什么。赵长江说,这是给父亲喂牛奶。凉亭的人一下子惊讶起来说,从来没见儿女们从自己身体里牵根皮管给父亲喂牛奶!赵长江说,父亲肠胃不好,不能吃过热或者过冷的东西,只能把奶瓶捆在身上保持牛奶的温度,父亲需要喝奶时,就把皮管给他。亭子上的人听赵长江这么说都惊呆了,有人深深地感叹说,真是当今少见的大孝子啊!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人说,这真是第二十五孝图!赵长江好笑,这有什么?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情嘛!
于是,亭子里像一锅沸水滚开了,很多人拿着手机对着赵长江和搭在赵长江肩上的皮管子拍照。父亲倒不在乎,斜靠在椅子上微闭着眼一股劲地咕嘟咕嘟享受他的温牛奶,幸福、自豪得不管世事。哥哥站到一边去了,倒是把赵长江弄得两颊发热,很不好意思。赵长江也想走开,但不能走开,因为流着牛奶的皮管只有那么长,只有站在父亲身边才不影响父亲吸奶。不过,也无所谓,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怎么说,你还能封住人家的嘴不成?反正做这事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
其实,赵长江根本算不上孝子,而是从小就不听话的儿子;如果真听父亲的话,赵长江现在就不是一个司机,而应该是别的什么有职位、有地位的人了。父亲也常常对赵长江小时不听话、不潜心读书感到不满,到赵长江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时,父亲终于用咒骂的口气说,没用的东西,学开车去,也好有碗饭吃!于是,赵长江就一直在机关里开车。不过,后来父亲不高兴的时候,赵长江反而哄着父亲说,老爸,你也不要对我不满,哥哥读书认真,读研读博,结果呢,一年你也见不到他几次,还得我这个没用的东西天天守在你身边,供你吃喝。父亲每次听赵长江说这话时,总是两眼无奈地白一阵,表示他瞧不起赵长江,但现在他也不想得罪赵长江。
终于把父亲抬到了山巅,在一个八角亭上,他们把父亲放了下来。父亲想从竹轿里站起来,但大风吹着他,两脚又不给他力气,赵长江和哥哥只得搀扶着父亲往楼廊式观景台上走走。父亲仍不失当年做局长的派头,站在观景台上,将钟坡山环视一周后,又瞭望了好一阵山下无边无际的城郭,他很满足地说,电视台还是没有说假话!
赵长江哄着父亲说,山上这些大树,说不定都还认识你哪!
父亲果然有一分喜悦,说,好啊,当年的工作没有白干!
山巅上的风太大,父亲的衣摆被吹得叭叭作响。哥哥说,爸,快下山吧,不要着凉了。
父亲说,我也满足了!风是太大,有些冷,下山吧。
从钟坡山上抬着父亲下山时,赵长江才明白满足父亲这个心愿可能不是件好事,而是件坏事;因为父亲在竹轿上开始咳嗽,咳出的声音像一片片烂树叶散落在路途。赵长江把外衣全都披在父亲身上,塞在父亲怀里,把他暖起来,但他还是咳嗽,不停地咳嗽。
回到家里,赵长江的妻子做了一个暖暖的被窝,让父亲暖起来,但父亲还是越咳越厉害,一贯要强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按照父亲的要求,赵长江给他买了些药来吃,但是,那些平时服起来很有效果的药丸,此时全都像是糯米团子,毫无用处。从来不乐意进医院的父亲,这回也主动请求把他送进医院去。父亲跟大儿子说,黄河啊,这回的病来得有些不同寻常,你还是把我送进医院去,让医生去折腾吧!黄河说,好,是得进医院去才放心。黄河的假期快满,要返回单位上班,也就动员赵长江说,长江啊,把父亲送到医院去;不然,我一走,你一个人在家里不好弄,看父亲这个样子,不进医院,我也不放心。
从生活方便来说,赵长江是不希望送父亲去医院的,进了医院,一日三餐就得有专人照顾,哥哥要上班去,赵长江妻子也要上班,还要料理这个家庭,周末她还要跑到学校去看孩子。为了考上好大学,孩子上的是全封闭式学校。那么,父亲一进医院,照顾他的任务就只有落到赵长江头上。但赵长江不能不同意父亲进医院,不进医院,有了什么紧急情况,误了父亲治病,心里过不去!父亲骂赵长江骂得没有顾忌,但赵长江知道他心里疼爱自己是超过疼爱哥哥的。哥哥的事他总是很放心,总是不太管,而自己头上的事他总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生怕有了什么闪失让赵长江的日子不好过。
于是,赵长江跟妻子说,兰琳啊,父亲要进医院,哥哥也说要送父亲进医院,你看呢?
兰琳说,看父亲这回的病是得进医院。但赵长江我可告诉你,父亲进了医院,你可要按时回家,不然,老的要照顾,小的在学校读书也要去照看,我一个人就忙不过来。
这赵长江知道。赵长江答应妻子说,那当然,我还能丢下父亲在医院不管了?
于是,在哥哥返回单位的前一天,兄弟俩把父亲送进了医院。医院按照父亲的要求,让他住进了两人一间的老干病房。这也是他应得的待遇。
开始两天,病房里只有父亲一个人,父亲感到很满意。第三天,加了个病号,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赵长江看了床头卡,这老人姓钱。
老人刚来时,父亲对他很客气,虽没有力气多说话,总还是要做出笑意表示亲近他。但父亲慢慢通过别人弄清楚那老人根本不是什么老干,连干部都不是,只是一个在县城里退休的老皮匠。父亲就极为不满了。父亲的不满是有理由的:这明明是老干病房,怎么不是老干的病人也住了进来?父亲虽然老了,也病得很重,但他也还知道顾及别人的面子,只是在那位姓钱的老人进卫生间时,他才翻了翻白眼跟赵长江说,一个退休的皮匠也住进老干病房!赵长江笑笑说,不是老干也是老人,床位空着也是这么空着,别的病房也紧张。
父亲不满意地说,真是没有规矩了!
赵长江说,规矩么,还不都是人定的。
父亲听赵长江这么说话,就更加不满了,想毒毒地骂赵长江一句,但终于没有力气骂出来,他干脆就一闭眼不出声,不过,出气的声音倒是大了许多。
治病也好,养病也好,都是不能生气的,一生气,什么病都会养不好。尤其老年人,本就不需要什么大病就倒了,所以,给老年人治病主要在于一个“养”字。
父亲这么生着气,那绝对是养不好病的,赵长江得想个办法让父亲心里的怒潮平静下来,成为一泓平静的水面。父亲没有力气跟赵长江多说话,赵长江就在父亲的病床上坐着,很有耐心地找话跟他聊天,就像中学时老师讲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样,赵长江先从父亲喜欢听的事儿说起,说他曾经从北方来到南方革命,如今全国人民都过上了好日子;说他组织人在钟坡山上植树造林,如今树木成林,全城人都得了好处。赵长江把属于父亲和不属于父亲的功劳都归到父亲头上,让父亲高兴。然后,赵长江才转到真正要说的话题上。赵长江说,爸,你也别生气,人要想得宽一点儿才好!从娘肚子里栽下来,谁不是哭着落地?谁知道谁将来是老干,谁将来不是老干呢?你若不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也还不是北方的一个老农民?连个皮匠恐怕都当不上呢!人啊,越是把自己看得很高,就越是容易不满足,越是要受气……赵长江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出声,不说赵长江对,也不说赵长江错。赵长江也不明白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不过听他的出气声,凭他喝奶吃水果的食量来判断,父亲的心情还是平和了许多。父亲不生气了,赵长江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来。
然而,第二天,父亲的心情就出现了异常的逆转。
出现这种逆转的原因是来病房里看望老皮匠的人越来越多,有单独一个人来的,也有一伙一伙来的,他们除了送果篮、花篮之外,每人都要送给老皮匠一个大红包。老皮匠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病,和那些来看他的人说话声若洪钟,常常弄得病房和走廊上都热闹得像个菜市场,值班护士几次走来悄悄地跟老皮匠说,你们说话轻一点儿。老皮匠好像并不想听护士的劝告,照样还是声音小不下来。父亲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已经几次瞪眼了。赵长江不再劝说父亲,他发现自己甚至同情父亲了。这么吵吵闹闹的实在是不利于养病,这老皮匠为何要小病大养?又凭什么住进了老干病房?赵长江甚至也像父亲一样有了不少的疑问。送东西、送钱,赵长江都想得开,最让赵长江想不开的是老皮匠那言行里透露出来的得意和张狂。
赵长江找护士说,我们想换个病房。护士说,你没有看见走廊上还躺着那么多病人?
医院里的内部情况赵长江多少知道一些,护士说出来的也不一定都是真实情况。于是,赵长江去找护士长说,想换个安静一点儿的病房。护士长说,这就是最安静的病房了!
为了让父亲摆脱这种压抑的环境,赵长江再去找了院长,院长说,这是住院部的事,我不管!
尽管事情没有办好,但为了让父亲高兴,赵长江算是尽力了!
赵长江去医院食堂里打饭回到病房后,又有一伙人来看望老皮匠,也是送花篮、送果篮之后又打红包。花篮和果篮越摆越多,已经完全侵占了属于赵长江父亲的空间,甚至赵长江连走路拿东西都很不方便,可老皮匠也没说半句表示歉意的话。看望的人走后,赵长江忍不住问老皮匠,老叔,这些来看望你的人都是你什么亲戚?
老皮匠说,熟人。
说是熟人也没关系,问题还是老皮匠回话的姿态!他脸也不回地一边折被子一边回赵长江。赵长江自然也就看出这人的内心深处是在仰仗什么。这么大年纪的人,除了儿子还能仰仗什么呢?赵长江走出去在走廊上站下来听那些看望老皮匠的人走出病房后议论些什么。赵长江果然听明白了,有人说,这回如果县长还不给我办事,我就……;有人说,这回我算是给他送到位了……;也有人说,这回他还不给办好,老子就不装斯文了……
原来是这样,这老皮匠的儿子在当县长。赵长江忍不住笑了起来。赵长江笑也是有理由的,赵长江父亲当正处级领导时,你这钱县长还没有来到这个人世呢!现在该是赵长江自高自大的时候了,赵长江再不自高自大一回,就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自己,更不用说对不起父亲!赵长江走进病房时用脚把那几个挡了路的果篮和花篮往外挤了挤。老皮匠看见了——赵长江也是有意要让他看见的。老皮匠说,年轻人,做事要有礼貌一些!
赵长江说,什么地方失礼了?
老皮匠说,我的东西你怎么能用脚扒呢?
赵长江说,你也知道这些?你的东西全都把我们的空间占了,几天来怎么不见你有半点儿歉意?
老皮匠到底是县长的父亲,虽然一大把年纪,脾气还是不小;不过,他话还是说得很温和。他一边把那些红包登记到一个本本上,一边跟赵长江说,年轻人哪,不要仇官仇富!这几天你也看见的,未必是我要这些人来送这送那,我们也不是缺吃少穿的人,我们拒绝不回去啊!说实话,现在上面抓党风政风建设抓得这么紧,我还为我儿子担心呢!
赵长江真是小看了这个老皮匠,原来他也把问题想到了这一步。赵长江心里马上好过了许多。赵长江看了看父亲的神色,想在父亲的脸上也求得一种认同。但父亲不像赵长江这样认为,他照样瞪着两眼。父亲一定不是像老皮匠这么认为的,父亲做过官,他做官时没有说行贿受贿,是说糖衣炮弹,那时不是没有人朝他打过糖衣炮弹,但他从来没有被这些糖衣炮弹打伤过。这一点赵长江母亲在世时经常用自豪的口气跟赵长江说起。父亲让哥哥学工科搞技术,让赵长江学开车,也是不想他们占他当官的便宜。照父亲的逻辑,出现这些问题,根子还是在做官人自身。
赵长江觉得老皮匠和父亲各有各的道理,他们之间在认识上的差距赵长江是无法调和的,赵长江也没有必要去调和,反正只是住住医院,过不久出了医院,谁还知道谁呢?赵长江也不打算再跟老皮匠暗里较劲过不去,装装聋,作作哑,能过日子就算了。
然而,老皮匠登记完那些红包之后,收拾好他的笔和本子,深有感慨地又对着赵长江说,年轻人哪,不要怨张怨李,有本事你也去当官!
也许老皮匠说这话并无恶意,但赵长江一下被这句居高临下的话怄呆了,也激怒了。赵长江感到很伤自尊。赵长江正在考虑老皮匠这话的伤害程度时,赵长江父亲在床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赵长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了那样的力气,简直和年轻人没有区别!赵长江吓了一跳,看着父亲气得发青的脸,等待他骂些什么话出来。如果能骂些什么话出来,那倒也好,但父亲没有骂出什么毒话来,只是嘴唇颤得像鸣蝉的翅膀,像所有生命临死前的那种最后的震颤。赵长江感到可能坏事了,他赶紧拍着父亲的后背说,爸,你别生气,别生气啊……
这种年纪的人,血压又高,气成这样子很容易发生脑出血。这个老皮匠只怕是赵长江父亲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