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名为霖元寺。此刻,品清在寺中的一处院落之内。
数十年前,霖元寺出了一位造诣高深的昭懿禅师,皇上赞叹昭懿禅师的智慧,下旨封昭懿禅师为国师,迎入皇家寺庙,并多加礼遇。
出了国师的寺庙,自然是宝刹了。霖元寺自此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鼎盛堪称一时之冠。只是后来国师不慎见罪于太子,太子登基后当即废除他的名位,并将其赶出帝京。
天子一怒,余震仍是剧烈,霖元寺骤然变得冷清,人迹罕至,香火寥寥,再不复昔年盛景。
渐渐连寺内僧众也人心涣散,各自寻了出路。余下的皆是一些老弱病残,苦挨了几年,还是死的死、散的散了。徒留下这么一座空寺。
品清拉紧了袍子,目露警惕之色:“是你救的我?”
“对呀,是我。”少年双手抱臂,甚为不解,“大半夜的,你干嘛跑到这荒山野岭跳井?可知搅扰了人家的清梦。”他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看不出你力气这么大,竟将我的衣服都扯烂。”
品清朝自己身上盖着的袍子看去,果然,方才在水底,她慌乱挣扎中居然将少年的袍子扯出一个不小的裂口来。
品清分辨道:“损毁公子衣物实在抱歉。但我并非跳井,坠水乃是意外。”
“随便你,”少年挥挥手,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样子,“既然你没事,我就也放心了。衣服送你抵寒,天明你就下山回家吧。”
品清的手在少年的袍子上不自觉地揉着:“我没有家可回。”
“看样子又是一出悲情戏码,”少年一身白衣,却不管地上尘灰,直接盘膝坐下,“正好我现在瞌睡着,不如你将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给我解解乏。我若高兴了,兴许愿意多收留你住几日。”
品清想,这少年对品清有救命之恩,她目下身无长物,将自己的故事尽数告之,也算全了他的恩情。
品清的故事,倒也称不上曲折。她出生在帝京的一户官宦人家,出生时家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父亲不事生产,只靠着爵位混日子。
渐渐的,就连徒有其表的空架子也撑不起来,仆从削减,典卖祖产……日子过得越来越坏。伴随品清一起成长的,是一个家族最落寞潦倒的背影。
父亲纵情声色,未至不惑便速速的去了。母亲比父亲多挨了两年。品清与兄长,还未出孝又得守孝,连头至尾足足守了五年。
家族的爵位降等到兄长这一代,因无特殊的功勋,已经是末等的云骑尉。品清眼见着兄长为了家族的振兴愁白了少年头。
作为日薄西山的老牌勋贵之后,又是丧母长女,品清的婚事也一拖再拖,始终没个章程。直到有一天,兄长忽然告诉她,他已经为品清择好了人家。
与其说是婚事,不如说是交易。
品清谎称想在嫁人回原籍祭奠一番父母,以尽孝道,兄长便派人护送她回乡。
“为了不嫁人,你便从返回帝京的途中逃了出来?”少年挠挠头,有些不能理解。
一席话说完,品清有些口干舌燥:“若是任由哥哥将我嫁给他,我这一生便再无半分指望了。”说着,她落下泪来。
“唉唉,你可别哭啊。”少年顿时手忙脚乱,从箭袖中抽出一张帕子,递给品清,“是我不好,牵引出你的愁肠。”
“你不必致歉。把积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哭一场反倒舒畅许多。”品清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咦,这帕子似绸非纱,怎的如此轻薄?”
“鲛绡而已……”少年打着哈哈,又忽而想到一事,“对了,我已经知道你叫品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覆香,射覆的‘覆’,香炉的‘香’。”
“是个稍显女气的名字……却与你这张脸相衬。”
覆香顿时双目圆睁:“我平生最讨厌别人说我女气了!”他见品清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遂道:“此处废败已久,时有山兽出没。你一个女子夜宿此间并不安全。你可愿意去我家暂歇?”
品清扭捏道:“男女授受不亲。我……”
“你一个背弃家族的人还跟我谈什么礼法。”覆香不欲舌战,直接拉过品清的手,“我若想对你怎样,方才你晕厥时早已怎样了,还等现在!”
“好吧。”品清终于点头。她一贯信任的直觉告诉她,覆香是个很好的人。
覆香牵着品清的手走到井边,他看着品清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相信。”
“那你闭上眼。”
“好。”
“把这个含在嘴里,切记不要吞下。”月光下,他递给品清一颗闪着冷辉的珠子。
品清将珠子放入口中后,覆香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头朝上一把扔入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