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莲心是最后一个来播音培训班报名的。宿舍已经住满了,她只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住下。
她知道文刀也来了,在摄像班,但她不想主动去找他。文刀是在她来后的第三天,在走廊上遇见她的。他不知道池莲心也会来这里,所以显得很兴奋。
异乡本来就是个容易滋生儿女情长的温床。四目以对,他们仿佛同时回想起八年前池清乡那个临时搭成的舞台。
在回忆的长河中,文刀的木排漂得轻松逍遥,而池莲心的木排却伤痕累累。本来她算是一个遇事看得开放得下的女人,然而面对眼前这位叩开她少女心扉的初恋情人文刀,来这里的不光彩背景,使她产生了一种羞愧心理,致使文刀向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她毅然走开了。
来这里之后,池莲心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那种东西与这里的文化氛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她开始留意那些知识女青年的言谈举止衣食住行,她必须先洗去身上的那股子盲流气。她非常珍惜这次付出惨重代价换来的使自己能重新做人的机会。
自从被计生局关禁闭的那一天起,她就盼望有个家了。童心能活得那般逍遥,就因为她有一个避风的家。那些桃色新闻与流言蜚语都让家这个载体给承载了。她恨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衣冠禽兽傅红磁,当她听到他的处境时,感到非常开心。她恨将自己从文刀身边抢走的从不关心自己感受的童正秋,然而,当她知道他锒铛入狱的消息,却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今生欠了他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她也恨文刀,恨他太书生气太懦弱,当时要是他能勇敢一些、主动一些,自己也不会与童正秋搅在一起的。
多年来,她只是在反反复复重复一种动物的本能,荒凉下来的爱情天地一片空白,以至于无法破译未婚男女之间传递的那种微妙的爱情信息,就连那种“东边日头西边雨”式的语言方式,也显得那般生硬与疏远。
这天,池莲心还未下课,文刀便在窗外示意她出来。她向老师请了假走出教室。
“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我给你请来了市里最有名的摄像师,给你做上镜训练。这可是一个好机会,省台那几位扛大梁的播音员都是从他手上出去的。”
池莲心激动得没了言语,只是用潮湿的眼睛望着文刀。
“快去呀,别磨蹭了,晚上七点半,我在电视台四楼等你。”文刀说完,她就转身向住所跑去。
“千万别迟到。”文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补上一句。她边跑边点头。
七点半未到,文刀就站在电视台四楼朝池莲心要来的那个方向张望。这时,天下起了雨。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已有了几分寒意,刘老师一边关播音室的玻璃窗一边对站在走廊上张望的文刀说:“下这么大的雨,也许她不会来了。”
“不会的,她一定会来,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会来的。刘老师你就再等一会儿吧。”文刀讨好地递给刘老师一支香烟,“再等会儿吧,啊?”
在文刀焦急的等待中,池莲心终于在雨幕中出现了。
“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能不来吗,”池莲心喘着粗气说,“在发廊耽误了一会儿,不然早到了。”
文刀将她领到播音室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帮她脱裹在身上的雨衣。
“怎么系得这么紧,解都解不开。”
文刀解掉她身上紧裹的雨衣时,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用沾满水滴的手掌抹了一把池莲心那浓妆艳抹的脸,说:“瞧瞧,这到底是人脸还是猴子屁股,啊?……”接着他又用手指了一下她从领口延伸出来的乳沟,“还有这,你这是上舞台还是上镜头,啊?……你要向观众播送的是某某市长亲自到灾区慰问受灾群众,某某乡中心小学十二名教师为营救深埋在流石下的学生而全体殉难这些含泪带血的新闻,而不是像在土家风情园那儿劝客人多喝几杯酒,让他们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在等他们回去!”
一记耳光打断了文刀的吼叫,池莲心哭着冲出电视大楼,向雨幕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