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加林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像过去那样，每天朝九晚六机械式地准时上下班，他可以根据工作的松紧程度自由地确定上下班时间。当然，自由是有代价的，他也失去了过去悠然自得的逍遥，他要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这几天，陈加林四处出击，一个接一个地拜访过去的老关系，约见老朋友，希望再接几单业务，再做几笔生意。他就像一只飞出飞进的鸟儿一样，辛辛苦苦地外出觅食，然后带着疲惫的身体归入巢穴。
这天，他从一个老关系那里出来，这里离他曾经工作过的图书发行公司不远，他想去见一下老部下赵晖，他现在是财会部经理。陈加林想到他在这里的熟人太多，而且有几个他不想见的人，就给赵晖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见个面。
中午时分，两人就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小餐馆就餐。从赵晖那里，陈加林得知他离开后，图书发行公司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总经理马健在秦汉桥的要求下，已经为职工购买福利性保险；另一个是调研员秦汉桥查出患了肺癌，医生诊断说他熬不过明年。
听说秦汉桥患了肺癌，陈加林的第一反应是报应来了。
马健是在图书发行公司成长起来的干部，多年来得到秦汉桥的关照与提拔，两人走得很近。陈加林对他既无好感也无恶意，只是感觉他有点优柔寡断，容易受周围环境影响。就拿为职工购买福利性保险来说，当初陈加林向他陈述利害关系以后，他听进去了，站到了陈加林一边；当陈加林被挤走以后，秦汉桥在他面前力主为员工谋福利，他又改变了初衷。他就像一棵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一点原则性都没有。在陈加林看来，像他这种容易被秦汉桥影响的人，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对秦汉桥而言，陈加林的心情则要复杂得多，感激与愤慨一齐涌上了心头。
陈加林参加工作时，秦汉桥担任图书发行公司的副总经理。几次工作上的接触，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工作勤奋、力求上进、多才多艺的小伙子，从关注他，到重用他，再给他压担子，此后又多次提拔他，使陈加林很快在公司内脱颖而出，在同龄人中是进步最快的一个。
秦汉桥有个毛病，就是有点贪图小便宜，有些私人的票据也要陈加林给他公款报销。当年大家的收入不高，秦汉桥要养活老少一大家子人口，陈加林理解他的难处，想方设法为他换发票，账务处理得滴水不漏。秦汉桥也是在这方面栽的跟头，经常有人向集团举报，反映他私款公报、公车私用、贪污腐化，虽然他躲过了前几次的调查，但后来还是有一些问题被集团查出来了，被就地免职，降级为没有实权的调研员。
令陈加林震惊的是，陈加林帮他处理了那么多的违规报销，违心地在上级检查组面前为他说了一些假话，只因为自己极力反对违规为公司员工办理福利性保险，秦汉桥就与他反目为仇，背后朝他捅刀子，向检察院举报他贪污受贿。
幸而陈加林一向谨慎从事，他才没有栽跟头。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把平时营销不好报账的票据一张不漏地保留下来，并且逐笔登记造册，他能够把每张票据的用途说得清楚明白。在去检察院的路上，陈加林把自己的工作快速地回顾了一遍，确信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
面对咄咄逼人的检察官，陈加林东拉西扯地与他们周旋。一会谈起在酒桌上，酒量一般的他，怎么借鉴妙手书生的“外功”，智取号称“喝不倒”的贺总；一会谈起在麻将桌上，怎么妙语连篇，让方总兴高采烈而乐此不疲；一会说起在卡拉OK房间，安排什么节目，让刘总拉着小姐唱了一曲又一曲。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是让检察官相信，他是正常的业务往来，是社交的需要，并没有送钱送物，拉拢腐蚀，他没有干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
检察院做了周密的调查，认定他说的基本属实。后又调查了他个人的收入状况，没有查出大的问题，还了他一个清白。
检察官态度友好地找他谈话，向他解释，说我们查处你，是因为你们单位有人两次举报你有贪污受贿的重大嫌疑。陈加林说，这是你们的职责，我能够理解。两人谈到一半的时候，检察官临时被人喊出了门。陈加林迅速起身，翻看了放在桌面上的举报信，他看见了秦汉桥的笔迹，才知道这封举报信是他写的，陈加林当时惊讶得差点合不上嘴了。
更让陈加林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妻子王秀珍，明明知道这个表面上笑眯眯，背地里对陈加林下刀子的糟老头，差点把自己的老公送进了监狱，但她像是着魔了一样，与秦汉桥等人打得火热，打麻将，做足浴，吃吃喝喝，乐此不疲，甚至发展到彻夜不归，连女儿的学习和生活也不闻不问。
陈加林百思不得其解。秦汉桥，一个退居二线没有实权的调研员，有必要这么巴结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多少个不眠之夜，陈加林都在想这个问题。
陈加林满腹牢骚，满脸悲愤。我不就是不想违反财经纪律，不同意动用大额公款为他们办理福利性保险吗？这是我这个总会计师应坚守的底线。凭什么他们要捞好处，让我个人承担责任？为了他们的私利就想把我往死里整？还有那个钱大嘴，既贪婪又经常搬弄是非，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还与我的对手徐副总保持不清不白的暧昧关系。这种人，应该敬而远之，怎么能打成一片呢？王秀珍啊，王秀珍，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陈加林先是规劝，警告，发火，继而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发展到下最后通牒。王秀珍听进去了，就收敛几天，不久又故态复萌；若是听不进去，依然我行我素。陈加林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还跑到对手阵营里去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败和做人的无奈。看看众人的脸色，还有对手不屑的眼神，他们明显带有幸灾乐祸的意味，甚至暗地里嘲笑他与众人为敌导致的众叛亲离。陈加林已经感觉到，因为他的反对使众人的额外福利落空，他已经成为某些人的公敌，他今后难以在这个单位混下去。
盛怒之下，陈加林提出了离婚。为了使王秀珍同意离婚，他把房子和票子都留给了王秀珍，他是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是让王秀珍好好照顾还在读高中的女儿，让她顺利地考上大学，王秀珍算是答应了。让陈加林欣慰的是女儿没有受他们离婚的影响，后来果真考上了大学，上的是一本，读的还是她喜欢的专业。
离婚的当年，陈加林找关系运作了一番，来到了滨城丛林文化公司任副总经理。本想换个单位后，在新的环境里好好疗养一下受伤的心灵，哪知这里也不是一方净土，他还是被动地卷入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赵晖还在说秦汉桥的事，陈加林既觉得解恨，又有点为秦汉桥惋惜。一会又自问自责，是不是自己的心胸狭窄了，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心里老想秦汉桥的事，与赵晖的谈话也局限在这个话题上，把请他帮忙介绍业务的事也忘掉了。
忙碌了四天，拜访了六个老关系，约见了三个老朋友，总算有点收获。陈加林拿到了两笔业务，一个是为富力购物商城“五一”黄金周策划营销宣传活动，另一个是为锦福食品公司的“姜老鸭”销售前景做市场调查。此外，他还意向性地谈了一笔房屋装修。虽然谈好两笔业务的报酬还没有第一单业务多，但只要有事情做，有钱赚，就是幸福快乐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