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扬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手里拿着锃亮的不锈钢茶杯，边喝茶边欣赏墙壁上的一幅画。
这是一幅《破壳而出》的油画，画中有一枚椭圆形的鸡蛋，一只刚出壳的小鸡正欢愉地扇动着金色的翅膀，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世界。
在宋扬眼里，一枚普通的鸡蛋，在母鸡的孵化下，自然而然实现了从蛋到鸡的质变，也许这就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从一种境界升华到另一种境界吧！
从鸡蛋的孵化中，宋扬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破壳而出，实现超越，才会有新生，才能立足于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上。
上午开行务会。会议的议题是分析当前的经济金融形势，研究全行当前的经营情况，明确下一阶段的经营工作重点。高翔行长和几名副行长等党委成员，以及风险总监、资深专员等行级领导参加了会议。每个领导汇报了自己分管的工作情况及下一步的打算，高翔还做了总结性的讲话，会议开得很紧凑，从九点钟开始，直到十一点四十分才结束。
会议刚结束，宋扬开启了手机，发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他把未接电话调出来一看，第一个电话是恒泰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朱大明打来的，第二个电话是他的大学同学罗旭东打来的。
大学的时候，宋扬和罗旭东过从甚密，私交不错，几乎无话不谈。毕业以后，两人都进了华兴银行，只不过宋扬留在了中江，罗旭东回到了东江。参加工作的头几年，两人电话不断，你来我往，联系紧密。罗旭东不像宋扬那样不愿意“挪窝”，只求在一个单位发展，他抱定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信念，不断地寻找机会，到第三年就跳槽了。跳来跳去，三进三出，最终在东江省普达资产管理公司站稳了脚跟，去年底升任公司的总经理。
回到办公室，宋扬给罗旭东回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
你在哪里？有事吗？宋扬问。
罗旭东爽朗地笑声过后，是他一口带有东江口音的普通话。没有事就不可以给你来个电话？我在哪里你也想不到。实话告诉你，我就在你的附近，有没有时间接见我？
宋扬“哈哈”一笑，随后以戏谑的语气说话。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酒还没有醒啊？大白天还在说酒话！你要是真在我的附近，我立马就过来向你报到。
真的啊？这话是你说的，你等我拨一个电话过来。罗旭东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宋扬还在半信半疑之际，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滨城市的固定电话。两人再次通话，罗旭东还真是在滨城，就住在华联大酒店。
你这家伙，还搞突然袭击啊！来滨城了也不提前通个气。宋扬口里说着，脑子里快速地想，罗旭东这个家伙不会是心血来潮，突然降临滨城的吧？搞得这么神秘，会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罗旭东说，我刚刚去了一趟重庆，昨晚到的滨城，因临时起意，加之天色晚了，就没有与你联系。罗旭东还说，我准备乘坐下午四点的飞机赶回香樟，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我们下次见面吧。
宋扬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四十五分了，这个事时也做不了多少工作。于是急忙说，我的会已经开完了，你在房间里等着，我马上过来。随后他去了罗主任的办公室，对他说，我有急事要先出去一下，有什么事就打我的电话。罗主任问要不要派车？宋扬说现在暂时不用派车，可能中午要用车。罗主任说我把车准备好，随时等你的电话。
华联大酒店与中江省分行只有十来分钟的步行距离，出了省分行的大门，宋扬徒步前往华联大酒店。
还在步行途中，宋扬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朱大明打来的，他就开始接听电话。
上午我在开会，所以就关机了。现在会议结束了，正准备给你回电话呢。宋扬解释说。
我没打搅领导吧？朱大明的语气十分恭敬。
没有，没有，我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有话直说吧。
那好，那好！朱大明仍然是一种恭敬的口气。宋行长什么时候到莲花湖工地去检查指导工作？要不要我先给工程指挥部通个气，到时候请他们陪同一下？
不要惊动指挥部的人了，我是去考察，不是去现场办公，到时我们几个人去就行了。
朱大明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商量好了，明天下午宋扬就到莲花湖工地进行现场考察。
最近两年，宋扬与罗旭东的联系又多了起来，而且还时常在走动。见面后，两人没有过多的客套话，随意地说话聊天。
罗旭东中等身材，消瘦，戴着一副金边框架的眼镜。乍一看，他还真像是一个青年学者的模样。
你一定是来办什么大事的吧？宋扬笑着说。
罗旭东也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细牙。罗旭东说，我刚刚在重庆参加了一个会议，这次路过滨城，是看望银监局的曹副局长，他前不久从东江调到中江，我们是同乡，就利用这次会议的机会来顺便看望他。
宋扬说我还没有与曹副局长见过面，你找个机会给我引荐一下，说不准以后我还要与他打交道呢。
罗旭东说行啊。
两人谈了一会，罗旭东说，时间差不多了，等会我还要赶飞机。于是提议两人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宋扬说我派车送你去机场，罗旭东点了点头。宋扬随后给罗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派车到华联大酒店，一点半送客人去机场。
罗旭东预先订了一个就餐的雅间。到了雅间，罗旭东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红酒。
两人对饮几杯酒后，话题转到各自的工作上。
我这个总经理也不是好当的，要想让大家真正信服你，你就得有超出寻常的业绩，比别人做得更好，更有成效。要出业绩，就得有商机，还要下手快，出手准，可是要找到真正好的商机，难啊！说到自己的工作，罗旭东感叹了起来。
宋扬也有同感。要说我现在分管的业务，特别是中间业务收入，已经取得了不俗的业绩，在当地银行中占据首位。但是，我还得放在全行系统中去比较，这一比较，问题就来了：我能做到的，别人也做到了，有的甚至比我做得更好。这个时候啊，我就像是费了很大的劲，人却还在半山腰一样，成就感立马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压力。
两人同病相怜，谈起工作来立即产生了共鸣。
对饮了一杯酒，罗旭东脸上泛着红光，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此刻他有些兴奋了。
看来，我们得想点办法，联手做一些业务，彼此都做出业绩来。罗旭东放下手中的酒杯，两眼征询地望着宋扬。
怎么联手？隔行如隔山，我们之间业务没有交集，又相隔了十万八千里。我们啊，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不到一块儿。宋扬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罗旭东诡秘地笑了。距离不是问题，业务也不成问题，问题就在我们心里。俗话说，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宋扬抿了一口茶。
罗旭东收起了笑容。你做理财业务，我做信托业务，都是为别人融资。你把理财业务让点出来，我也不要那么多，就那么一点点，让我来做，这不就行了！
宋扬惊讶地“啊”了一声。要我让出理财业务，再交给你来做？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做不了，干嘛非要交给你做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望着宋扬异样的表情，罗旭东感觉坐在他对面的就像是一个土老财，生怕别人抢走了自己的宝贝。罗旭东不由得“噗”的笑出了声。
哎呀，我又不是要抢你的业务，我的意思是我们联手做业务，都有业绩。你手头有那么多的企业有资金需求，你能不能从中挑出几家暂时不想做的，或目前条件不具备的，就交给我来做，这不就行了。
哦，你绕来绕去，就是想让我给你做嫁衣啊？宋扬对罗旭东的建议不感兴趣，很生硬地回应他。
什么做嫁衣？别说得太难听了，我们是各取所需，利益均沾。罗旭东有求于人，虽然宋扬的语气不太友好，但他对宋扬的反应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我听来听去，只有你的利益，我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挣到。我这不是吆喝了一阵，白忙了半天啊！
你这个老兄啊，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我看你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好了，我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的：你给我介绍业务，可以向企业收取财务顾问费，我收管理费，只要这两种费用与同期贷款利息基本相当，对那些急需用钱的企业来说，他们是不会计较的。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嗯，这还差不多，有点意思。宋扬点了点头。
罗旭东环视了左右，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随后身体前倾，他的前额几乎顶到了宋扬的鼻梁，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哩。我再给你交个底：我们公司经营方式灵活，对有重大贡献的个人可以给予重奖。老兄，这可不是一般的奖励啊！
怎么个重奖法？宋扬好像兴趣不大，随口问道。
罗旭东的表情一脸严肃。最高的奖励，能达到业务收入的15%。想一想啊，你我要是联手，如果能为公司抓来1000万的收入进账，就可以拿到150万的奖励。怎么样？够意思的吧？
你的发财梦真是做得好啊。宋扬讥讽了一句。
怎么是我在做发财梦？也有你的一份，是我们俩共同的梦。只要能拿到的奖励，我们二一添作五，来一个共同富裕，怎么样？罗旭东说完，两眼盯着宋扬，期盼他的答复。
打住，打住，不要拉我下水啊。宋扬摇晃的脑袋，就像是老影片中走街串巷的货郎手中摆动的双面鼓。
罗旭东瞪大了眼睛，似乎是要把眼前的这个人看个透彻。怎么是拉你下水呢？这是有正当理由的奖励，又不是收取贿赂，拿别人的好处费，合理合法，依据充分。
你继续做你的发财梦吧，我是不会参与的。宋扬仍然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你这个人啊，就是有点不开窍。我算是明白了，你真是我党难得的一个清廉好官啊！罗旭东既无奈又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
话不投机，两人都陷入了尴尬之中。宋扬发现，罗旭东刚才还是红光满面，此刻已是一副略感失望的神情。
一阵沉默，两人都苦笑地望着对方。
宋扬分管的是对公业务，发财的机会随时都有，但他坚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你拿在手上，肯定要烫伤自己的手。最近几年有两个二级分行的行长收了人家的好处，东窗事发，收30万元的那个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收6万元的一个判三缓四，还丢掉了“金饭碗”，大好的人生就毁于一时的贪心，他们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宋扬已有想法：自己还年轻，是受人尊敬的成功人士，有不菲的薪资，有体面的生活，有光明的发展前景，没有理由去冒险，做自毁前程的事。
宋扬正想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赶紧拿起了手机，是司机小张打来的。小张说他已经到了华联大酒店的外面，正准备到大厅里去。宋扬让他再等一会儿。
罗旭东问宋扬，还想吃点什么？宋扬说已经吃饱喝足了。罗旭东喊来服务员，准备结账。宋扬说到我这里了，你就歇着吧！罗旭东说酒菜钱就算在房费里，不用你来结账了。
送走了罗旭东，宋扬转身回省行大楼。在路上，想着刚才自己对罗旭东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态，他又有一点后悔。何必那么生硬呢？怎么就不能委婉一点？这样罗旭东的感受可能要好些。下次与罗旭东通话的时候，再好好解释一下吧。自己能到今天，也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一点一滴的努力得来的，当然要珍惜了。但愿他能够理解我的苦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