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9年第01期
栏目:新秀擂主
曹树根的大儿子曹大学死了。
早上,曹大学忽然说他的胸口痛,要曹树根送他去野马冲街上找医生。曹树根以为曹大学又想骗他,这个龟儿子经常用这种方式骗他,目的是希望能去街上玩一趟,并获得一些零食。曹树根踹了曹大学一脚,说你狗日的是不是又嘴馋了?曹树根经常这样踹儿子,不管是大学还是小学,一犯错误曹树根就这样踹他们。想不到,曹大学这次很不禁踹,一踹就像根腐朽的木头栽倒在地。曹树根踹完,见儿子像驴似的在地上打滚,痛得脸都变形了。曹树根一下子慌了,喊老婆田秀英去把马不换找来。马不换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在村南的那株歪脖子杏树下开了一个诊所,诊所不大,生意倒不小。田秀英提脚刚刚要走,曹树根又叫住她,说慢点慢点,你不要去了,还是我去。田秀英刚要转回来,曹树根一跺脚,又说算了算了,还是你去。田秀英知道曹树根的心思,曹树根是怕马不换把自己给搞了。马不换是村里的著名人物,著名的不仅是他的医术,还有他好色的本性,据说,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差不多都让他搞了。
田秀英清楚,曹树根这是不放心自己。
田秀英一想曹树根对她这样不放心,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一不痛快,走路就有些不利索。曹树根看她磨蹭,脚有些痒痒,准备跑过去给她一脚。看着曹树根蠢蠢欲动的脚,凭着多年累积的经验,田秀英知道他又想踹人了,于是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奔而去。
田秀英走后,曹树根就一直站在门口朝村南的方向张望,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除了密密匝匝的树和山坡,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是想这样看着。看了一会儿,他感到眼睛有些酸涩,于是伸手揉眼睛,就在他揉着一只眼睛的时候,他的另一只眼睛看到田秀英回来了。只有田秀英一个人回来,田秀英的身后,没有跟着提着药箱的马不换。
曹树根慌忙火急地迎上前去,说日你妈,你咋一个人回来了,你请的医生呢?
田秀英说,没来。
曹树根吼道,咋个没来呢?
田秀英的嘴里像才吃过大辣椒,嗬嗬地喘粗气,她说马不换没在家嘛。
曹树根说走哪里去了,咋没在家?田秀英说,听说他到马尾落走亲戚去了。听到大儿子在屋子里痛得直哼哼,曹树根越发急了,他在门口的场坝里踱了几圈,然后说,马不换不在你就去找曹毛狗。田秀英说,曹毛狗是兽医,平时只会劁猪骟牛,哪会治病?曹树根说不管了,总比一样都不会好。然后曹树根又赶蚊子似的挥手,说快点快点。曹树根赶蚊子似的把田秀英赶走后,他摸了一支烟点上,一边吸烟一边猜测田秀英走到哪里了。
这时候,他看见门口的山坡后面忽然冒出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的脑袋,他知道那是他小儿子曹小学的脑袋,于是吼道,兔崽子,咋才回来!曹小学显然被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走过来,一句话都不敢说。曹树根心里感慨这两个儿子差别太大了,大儿子曹大学就像个日本鬼子,整天在村里捣乱,啥事都敢干。小儿子却胆小得很,别人放个屁都能吓得屙尿。
曹树根心情烦躁,本想骂曹小学出出气,可看见曹小学两条细得像麻秆似的腿颤抖不已,心也就软了,他说,你哥哥病了,正躺在屋里哼哼。你妈去找曹毛狗了,你去看看咋还没回来。曹小学听了,一言不发,低着头走了。曹树根的那支烟还没吸完,曹小学和田秀英就回来了,不仅他们回来了,连曹毛狗也跟着来了。
曹毛狗看了看躺在屋里哼哼叽叽的曹大学,就像看一头等着他动刀的猪崽,他的手不禁有些技痒,但他知道曹大学不是猪,不能一刀劁下去就了事。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告诉曹树根,自己也弄不清曹大学得的是啥病,并建议曹树根把曹大学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去看看,说那里的医疗设备齐全,医生技术也好。曹树根心里估算着去一趟县医院需要多少钱,他一算就汗水都流出来了,他说,野马冲街上有卫生院,送去那里行不行?曹毛狗说,卫生院几个月不开一次张,怕药都过期了,再说,那些狗日的医生天天躲起来打麻将,你去了怕也找不到人。
曹毛狗走后,曹树根就让田秀英和曹小学照顾好曹大学,自己去找杀猪匠曹大脚。他在村南的水井边找到正在打水的曹大脚,说要把过年猪卖给他。曹大脚奇怪地问,你不是说几年没杀过一头像样的猪了,今年的过年猪不卖了吗?曹树根皱着眉头告诉曹大脚,儿子曹大学得了急病,要送去县医院,家里实在没有钱,所以才把猪卖掉。曹大脚说,行,我晌午就去你家拉猪,但是我只出得起三千六百块钱。曹树根吓了一跳,说你上次都出了四千多块,我又喂了这么多天,咋反倒少了几百块钱?曹大脚叹着气说,叔,不是我宰你,实在是这些日子猪肉卖不出去,这个价啊,还是我帮你哩。曹树根觉得心里像被刀割似的疼了一下,但他想曹大学不是猪,曹大学比猪重要,于是他咬了咬牙说,行,三千六就三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