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微一迟疑,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实力究竟能不能帮上林羡之的忙,却听到一个人用略显生涩的汉话说道:“比起那边,还是请你担心眼前吧。”
林下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东瀛人正站在那里,双手拄着一把极为长大的倭刀,那把刀长几乎赶上他矮小的身高大半,只是那人一脸的严肃,让人笑不出来。
林下认得眼前这人就是曾经在京城大战中出手不凡的白色衣使,向对方没有出手突袭点了点头表示敬重,然后抬起骏刀,摆出了一个架势。但此时他的心里却波涛汹涌个不停,既然五色衣使出手了,那么这次来袭的便不单单是什么江湖恩怨,而是必然有那个遥远的紫禁城中高高在上的阴影。他又想起不久前在深山中楚靖对自己和陈夙昌的追杀,现在看来,不知道是他牵连了自己,还是自己牵连了他。
想到这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也当真是心宽,能不能撑过眼前的困境还不好说,竟还有心思担心家门显赫的陈夙昌。
那个东瀛人显然对林下的心不在焉有些恼火,哼了一声,退掉长长的刀鞘,说了一句蹩脚的“请赐教”,用奇特的步法快速冲了过来。
几个回合过去,林下已经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即便是他有意留手,自己这边依然是勉力支撑,如果自己用个什么障眼法引开他的注意,然后用那个越来越熟练的隐身术藏匿在风雪中逃之夭夭如何?可林下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并没有信心能瞒得过眼前这个个子不高却异常强大专注的东瀛人,再说就算他能侥幸逃脱,这个人又会马上加入战团对付林羡之,林羡之以一敌二已经是分身乏术了,决不能再给敌人加一个胜利的发码。
正在林下胡思乱想着,突然一杆黑色的大枪刺破了风雪,生生挑断了两个人的对决。
林下看看避开枪锋,翻两个跟头做好防御的架势,警惕的看着对面。
“看你干架都让人着急。”黑色大枪的主人嘴上数落着东瀛人,眼睛却不住的瞟林下,对于他能避开这突然的一击十分意外。
林下也认出了他的身份——曾经在京城大战中见过他以一敌百的可怕实力。
东瀛人并没有还嘴,只是默默收回了倭刀,表示不会再出手了。魏长安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好好,你爱惜羽毛,可活总得有人干。”说着一振长枪,冲林下狰狞一笑,如离弦之箭刺了过来。
只见长枪如同一条刺入虚空之中的毒龙,霎时失去了踪影,又转瞬间分成五支,从不同的方向刺向林下,林下大吃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与南海毒仙和剑魔缠斗的林羡之,林羡之虽然深陷苦战,但也在拼命的想要从中挣脱出来救援林下。
林下咬紧牙关,想到便是不敌,也不能在这里让林羡之分心,猛地向后一撞,似乎同样撞进了什么未知的空间,再不见了踪影。
“想的好!”魏长安大喝一声,拉回虎魂枪,默默翕动了几下嘴唇,几丈远的半空中突然浮现了林下的影子,他奋力挣扎着,仿佛被人在那个不可能的地方狠狠拽住了手脚一样。
魏长安并没有迟滞,又猛地一甩长枪,本就长大异常的虎魂枪仿佛突然延长了数倍,从空中狠狠拍在林下背上,林下断线风筝般直直砸在了冰面上。
魏长安丝毫没有给挣扎着起身的林下留有余地,一只大鹰般扑来,本是纯钢的枪杆竟然被轮出一个半圆形。
“不!”林羡之远远看到,迸发出超人的力量,甩脱了毒仙马钱子和剑魔于纯的纠缠,想要赶来救援,可突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林羡之难以置信的瞪圆了双眼,长大了嘴巴,最终认命般跪在了雪地中。
林下双手持刀堪堪格住了泰山压顶般劈下来的长枪,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骨节都在难以负重的咯咯作响,在脚下冰面碎裂,他跌入冰冷的黑暗中前,他仿佛听到跪倒在地的林羡之在卑微的乞求:“请你放了他吧,他也是你的骨血,爹……”
……
……
林下满身大汗的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旷的房间中,整个房间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衣服,所以只充斥着四周墙壁的淡淡竹香味。
抬头看见抱着胳膊,一双眼睛不屑的盯着他的女孩,林下想道声谢,又下意识想起了恍惚间感受到的那个温暖唇印,急忙掀开被子,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
女孩嫌恶的眯着眼睛,斥道:“要是醒了就快从别人的房间里滚出来。”
林下疑惑的站起来,回头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个连一张床都没有的房间竟然是一个妙龄少女的闺房?
女孩对他无礼的疑惑表情并没有表示愤怒,只是平淡的说:“跟我来,爹要见你。”
跟着女孩穿过极简的小径,来到的是另一个同样毫无修饰,只是更大一些的房间。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可房间内并没有点亮灯烛,只有一个穿纯白衣服的中年男人在慢慢擦拭刀。
女孩没有出声提醒他,只是与林下默默跪坐在对面,看着男人擦完一把,又从刀架上拿起另一把擦拭,直到他拿起一把并不属于他的收藏。
他拿着这把刀反复的观看,仔细的打量那些细微的,常人难以发觉的不同之处,最终抬起头问林下:“你的?”
林下看着自己的骏刀,又看看男人那些十分相似的刀,简单的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也喜欢不爱说话的人,又问道:“你叫林下?”
林下有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就是林下。”
男人做了一个让他靠近点的手势,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后,说道:“比起你爹,你面相上倒是更像乌家人。”
“我的女儿你应该见过很多次了,正式介绍一下,她叫巫浚洺,是我的独女。”
“我叫巫白。”
林下听到这个名字,脑袋中像有人大力砸了一下铜锣,他想起在山洞中自己和陈夙昌跟楚靖拼命时,他问过自己,巫白是你什么人?
男人对林下似乎听过自己的名字很意外,但是并没有追问,“我们俩虽然第一次见面,可中间的渊源实在不浅,就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细细讲吧。”
“几百年前,前朝政治最为黑暗的时刻,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势力,他们手持长刀,身着黑衣,秘密的对抗朝廷的压迫,他们就自称为乌衣客。”
“刀,自然就是你口中的骏刀了。而人,就是我们两家的先人。乌家与巫家本属同源,至于究竟是同门还是同族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否发现了,你和我女儿的刀法虽然看起来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却完全不同?”
“那就是因为骏刀的刀法本就分为龙形和蛇形,但是因为将这二者合一殊为不易,所以百多年来很少有人练成所谓龙蛇并走的刀法。”
“后来朝廷报复的太狠,两家人被迫分开,一百多年来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查不敢互通音信,又各自加以补全,竟成了两种完全不相干的武功。”
“这件事本来只是件传说,对此深信不疑的只有我那个一心与我争家主之位的弟弟。”
“我接掌家族的时候正赶上华夷大战,我想要凭借本事向朝廷靠拢,建功立业,而巫青他却一心沉醉于江湖中,在一次大吵之后,他离开了家,要去寻找骏刀龙形的部分,而我也正式加入了皇子李飓的秘密势力,成为了第一任白色衣使。”
林下听的脑袋有些发胀,感觉这个故事中的名字越来越熟悉,就像一只气势汹汹的奔牛朝自己冲了过来。
“后来李飓夺位成功,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追杀林羡之。”
“呵呵,彼时他风头正劲,势不可挡,不仅只身一人杀进皇宫如登堂入室,还从大摇大摆的带走了皇子李岚的遗腹子,李飓脸上无光,我们自然也颜面扫地,现在想起来,大概就像脱缰的野狗,四处疯咬着他的踪迹。”
“中间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伤及了很多无辜的人,可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踪迹。”
“黄色衣使黄惟辕找到了受重伤的林羡之,正打算独占大功,却不成想被赶来帮忙的乌芳苒与林羡之合力反杀了。”
林下听过三叔吹嘘这段过往,可这个故事与三叔的描述越吻合,他的心里就越发虚,觉得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转折。
果不其然,巫白讲到这,长长叹息了一声,半晌才接着说:“杀也就杀了,可你那个缺德的爹恼恨我对他追杀太紧,看出来乌芳苒和我刀法的相似之处,让他留下了几道模棱两可的伤痕。”
“黄惟辕的义父,掌印太监黄权看了,认定是我暗下的毒手,报告给了皇帝。李飓本身就生性多疑,于是下达了灭我满门的旨意。”
林下嘴里一阵发苦,不知道说什么好。
巫白也沉默的看着林下,三个人在黑暗中不发一言。
巫浚洺最终忍不住开口:“所以之前李霄造反的时候我们加入了他的阵营。”
“所以那次,你是真的要刺杀三叔?”
“当然了,不过还是被叔叔拦下来了,他和我爹见了面,说什么也不让动乌家人。”
巫白清咳了一声,巫浚洺不再说话,巫白接着说:“兄弟相逢此时比什么都重要了,再说我的仇人也一直只有李飓一个。”
“乌家这次出事,巫青他十分焦急,拜托我们找到你,而他自己留在了京城暗中帮忙。”
林下听到猛地站起身,“他们在京城吗?”
巫白点点头,做手势示意他先坐下,“你现在有伤在身,更何况以你之力就是去又不见得帮得上忙。”
看着林下茫然的表情,巫白又说道:“你先在这里养伤,然后和浚洺一同参悟龙蛇并走之道,到时候你自己强大起来,再加上我们的助力,也多一分胜算。”
林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巫浚洺没想到林下答应的如此快,不知道是他过于聪明或是蠢笨,也一头雾水的跟了出去。
房间恢复了安静,黑暗似乎没有影响巫白的动作,他又拾起一把刀,擦拭了半晌后,他悠悠说道:“你的这把刀,还拿回去吗?”
房间黑暗的角落,传出一个男人略显迟疑的回答:“不用了,我现在有另一把刀了。”
巫白平淡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就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家人。”
又沉默半晌,巫白再次问道:“龙蛇并行,连你都没有完全掌握,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孩子真的能研究出来,即便他们真的成功了,对付诺大一个帝国,又能添几丝力量?”
而这次,并没有人回答,空荡荡的房间除了那些刀,又只剩下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