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我就这么逃啊逃……早上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瘫软的。
我强打精神,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学校。
在教室走廊,远远的就看见许小刚,守在过道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
是通过呢,还是掉头跑呢?
我这是落单了,姐姐已经在校门口分开了,桃子今天没来上学。
正踌躇不前,郭家兴走过来。我前所未有地觉得亲切,毕竟是“老熟人”嘛。我就不计前嫌,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快了,就要通过了,不用怕。我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眼看郭家兴已过走到许小刚的面前,我竖着脊背跟得更紧了。
突然,一条手臂,横在我和郭家兴之间。
躲不过吗?我一害怕,就吼出来:“许小刚,你想干什么?”
“急什么呀,又还没上课。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许小刚一副吊儿郎当样。
不怀好意!我一看就知道:“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说的,让开,我要过去。”
我扫开他的手臂,迈步就要往前走,却突感喉咙一紧,“呕……”的一声,舌头就不自觉地吐出来了。
原来,他的另一只手,早已揪住我的后衣领,只要我一向前,就被勒紧了喉咙。
我连忙倒退回来,才得以重获空气:“咳……咳咳!你想……勒死……我啊?”
许小刚把我的衣领又提了提:“跑啊,你倒是跑啊,哈?”
我又被勒得“咳咳”了几下,眼睛憋得通红,冲着前面大喊:“救救我!”
然而,郭家兴继续往前走了。
我急了:“郭家兴,你见死不救吗?就这样当班长的吗?杨秀喜都敢站出来,你不会是怂吧?连个女生都不如……”
“在一(1)班,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叫嚣的。”郭家兴果然掉头,却是对着我嘲笑,“嗤!对着我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然后,又盯着我衣领上的爪子:“放开她。”
许小刚对他眯了眯眼睛:“凭什么啊?叫我放我就放啊?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你算什么?我俩可是亲戚,不信你问她。”
又对着我:“你说是不是?”
“呕!”我这次是被恶心到的。
郭家兴:“谁叫我是班长呢,如果教室门口出问题,而我又刚好在,老师会说我的。你们下次外面解决,我就管不着了。”
许小刚用目光比了比,明显是看郭家兴又黑又小又瘦的,不为所动。
“我从不在学校里打架。”郭家兴又说,“你们是不是有事,非得现在,在这处理?要不要,我去把老师或校长叫来,给评评理?”
许小刚终于松开我的衣领,指了指郭家兴,又指了指我:“你们,都给我等着。”
我这一天都不在状态,本来因为昨夜的梦,已经无精打彩了;又因为被许小刚勒住,总想起那种窒息的惊恐。
直到放学的路上,我还迷迷糊糊地想着,如何才能摆脱许小刚?
“两角钱酒,两角钱酒……”忽听有个稚嫩的声音,在不断地重复念着。
声音有点熟悉,我抬头一看,一个小不点,是阿突,住的茅草屋,在杨小夏家后面。
听杨小夏说过,他娘生他时,很快,“突”的一下就出来了,所以叫阿突。
只要跟杨小夏有关的,我都记得很清楚,也特别的爱关注。
阿突从合田村方向走来,目标是阿霖铺子。一边走一边嘴里重复念着:“两角钱酒……两角钱酒……”
他脖子上挂着个军用水壶,壶身凹凸不平,军绿色被碰撞掉很多,变成了斑白。这壶的功绩一目了然!
“阿突,又给你爷爷打酒去啊?”一个扛锄头经过的人逗他。
“是的。”阿突回答,“两角钱酒……两角钱酒……”
“听说你爷爷戒酒了啊?”扛锄头的人又问。
“是的,戒了三天。”阿突回答,“两角钱酒……两角钱酒……”
“不是说连酒瓶子都扔掉,挂竹尾上了吗?”扛锄头的人继续问。
“是扔竹尾上挂着了,不过他又用竹竿勾下来了。刚刚才勾下来的,就交给我来打酒了。”阿突一本正经地回答,又要继续念……
然而,刚才的回答太长,打断了他的思路,竟然接不上来了。
那个扛锄头的人,这下才满意地笑了。
阿突每次帮他爷爷打酒,都会一路念着“**钱酒”。要不然,他来到铺子就会忘记。中途被打断了,他还是会忘记。所以,好多人爱逗他。
阿突却很着急,很痛苦的样子,一直拼命地在想……
那人看阿突这样,觉得很有趣。我看不下去了:“两角钱酒!”
阿突一听,顿时又一脸天真浪漫:“哦对,两角钱酒……两角钱酒……”
那个扛锄头的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责怪我,破坏了他好玩的事。
我赶紧的走开,继续回家。
背后还听那人的声音:“阿突,你爷爷去做什么了?”
“爷爷去放牛了,两角钱酒……”
“你爷爷到哪放牛了啊?”
“爷爷到'高高水沟'去放牛了,两角钱酒……”
“你爷爷什么时候去放牛的啊?”
“爷爷是刚刚勾下来酒瓶子,把酒瓶子给了我,让我来打酒,又叫我打好了酒,就去'高高水沟'去找他……”
最后,阿突又没能接上他的“两角钱酒……”。
我心里堵的慌,又说不上来什么。
我继续摇晃着往家走,就走到了“高高水沟涵”。
到了这里又得说明一下,我的村子之所以叫合水村,是因为村子西南侧,流过一条合水沟。
这条合水沟分成多条支流,以供四面八村灌溉。其中一条流经杨小夏的合田村。
合田村,地势低,为了能维持下游水流顺畅,这一段水沟就修得比地面高出许多,所以叫“高高水沟”。它斜穿公路的桥涵,就叫“高高水沟涵”。
我在“高高水沟涵”,竟然看到了阿突的爷爷——聋子贵福,正隔着田埂,与在田里拔草的人在喊话。
田里那人大声喊:“嘿,贵福,听说你戒酒了啊?”
贵福:“不戒了,人生没酒还有什么意思?死了才不喝呢。我已经叫孙子去买酒了,一会就送来这。等会一起喝口不?”
田里人又大声喊:“不喝了,在这喝酒能有什么好的下酒菜呢。”
贵福:“是少了下酒菜。”
田里人又大声喊:“要说这下酒菜啊,还是牛肉好。”
贵福:“嗯,对,香!最香的是牛屁股边上,那块鼓起来的大腿肉。”
说着还咽了咽口水:“要是自家的牛,每天切下一点肉,又能自动长回去,那该多好啊……”
也不知是我速度太慢,还是阿突太快,这会竟又听到阿突的声音。
“爷爷,爷爷,牛偷吃稻苗啦。”阿突边跑边喊。
“随它吧。千棵万棵的,能吃多少棵。”贵福懒洋洋地说。
“可是,吃的是咱家的稻苗哦……”阿突继续喊。
“哈?咱家的?”贵福这才着急起来,“快快快,快去把牛牵回来,稻苗多经贵啊,吃一棵少一棵啊。”
阿突立即放下酒瓶子,冲过去,把牛牵到贵福身边。
贵福立即折着牛绳,狠狠地朝牛嘴巴就抽,好几下都抽到牛眼睛上了。
“我让你偷吃,看我打不死你。你知道老子种大一棵稻苗,得花多少精力么?打死你……”
打完了,又在“高高水沟”岸边找到一棵狼尾草,把草尾一扎,就成了个“n”,再把牛绳穿过去一绑,牛就别想跑了。
做完这些,再看向自家稻田里,那被吃得矮矮的一大片,刚刚开过的稻花,再也长不出来了。火气又上来了,又给牛来了一顿,连环脚踢兼痛骂。
躲闪着闭上眼睛的牛,再睁眼时,竟然已是牛泪汪汪。
然后,贵福喝酒去了,一边喝,还一边指着牛:“再偷吃,看我不把你屁股上的肉切下来送酒。”
说着,还带着给阿突来了一口酒,说是从小培养喝酒,长大以后才会买酒孝敬自己,才会陪自己喝酒。
阿突被酒辣的眼泪直流,而我也眼泪直流,因为汪汪泪眼的牛,一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那眼神,真的好熟悉……
我想老黄牛,我想小白,它们就要被卖去屠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