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最近在搞一个生命基因解码项目,约了几个投资商,都挺感兴趣的。
这项目也确实牛逼,能够彻底打破两个生物体间的生命特征区隔,让小白鼠变成人。当然逆向使用理论上也可以。
现场有个投资商,问我会不会讲故事,说这年头创业,会讲故事很重要。有个戴眼镜的胖子,卖干果,因为会讲故事,融资融了好多亿。
我心想,卖干果的都这么牛了,我能不行吗?当时就拍桌子和投资商说,你听我给你讲一个。
2
那是几年前,我还在广州打工的时候。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老板,姓胡,叫胡硕,我们都叫他老胡。老胡头圆,发际线往后走,有点像罗大佑,哼着“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的时候那神情,基本就是本人了。
老胡没事喜欢自己算两卦,拿个被磨得溜光的龟壳,放几个钢镚,咣当一摇,硬币出来正反都不看,闭着眼睛就能有些说法。人年轻的时候都不认命,我也是,打心里抗拒。但我不抗拒老胡,因为他算卦的样子总像是在嘲弄命运。
我也不记得那天去他办公室是要干吗来着。他见我进屋,就招呼我坐下,然后热情洋溢地问我:“要不要算一卦?”
我还没来得及说不,他直接就捧着龟壳摇了起来,说:“摇上的卦不能停,停了你就倒霉一年。”
我信奉科学,不懂他说的这些,没法还嘴,只能坐凳子上瞅。瞅他咣当咣当地摇,完事把硬币桌上一甩,抬头冲我大喊:“往西走!”
我:“什么玩意儿?”
老胡:“往西走!现在!马上!去越秀区!有机缘!打车!车费给报!”
老胡闭着眼,胳膊一顿挥舞,满共六个硬币,桌上就四个,还有俩应该是甩地上了。龟壳摆在手边,旁边还有个长着蛇头有四肢的爬行物,死命往壳里钻,看着像是这龟壳的正主。
那时候年轻,容易向资本低头,老板说去越秀,我就打车往越秀去了。
车沿着广园快速路开到三元大道,到了三元里村附近。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东转皇后大道中。皇后大道东上为何无皇宫,皇后大道中人民如潮涌。”
手机响了,是老胡。
我:“喂,怎么了老板?”
老胡:“到哪了?”
我:“要不你算算看?”
老胡:“到哪了?”
我:“你算算看呗?”
老胡:“到哪了?”
我:“真不算算看?”
老胡:“好你下车吧,旁边有个门面特别破的建筑设计院,你进去就行,挂了。”
我之后的几声“喂喂喂”都被挡在手机忙音之外。
3
下了车,旁边还真有这么个设计院。老胡说门面破,那是真破,广州的城市风貌就到这里断了。设计院周围都是野草,长得比人高,就留出大门前那一块儿没草,算是条步道,两扇大门还是坏的,露出的面积比挡着的多。
那会儿大概下午两点左右,本来阳光普照,到这儿天色就暗下来了。乌云压得很低,差不多到我头发那儿,因为头上有发蜡,我不想弄乱发型,就低着头走。
设计院大门露出的缝完全够过,我就没伸手,弓着腰进了屋。
“欢迎回来。”
这声音吓我一哆嗦,抬眼看到个老头,就杵在大门正对的位置。
老头穿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胡子贼长,雪白雪白的,拖在地上,两边肩膀各挂一个大瓜子(应该是装饰物),一手拄拐杖,一手背身后,脚下面还踩了个电动独轮车。
我:“回来?我来过?”
老头:“喝口水,先润润。”
从小我妈就教育过我,陌生人递的东西千万别吃。
但喝的应该没事,我也确实渴,接过茶碗一口就干了。
有点稠,不像茶,倒像是汤。
老头点头朝我笑笑,说了句“跟我来”就转身开始带路。
玄关过去有个向上的坡度,周围有水声,走到一半,我才发现这是座桥。
我心想设计院就是牛逼,自己家里整出来座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屋里光线暗,环境只能瞧出个大概,没琢磨明白,只能跟着老头往里走。
又走了会儿下坡路,感觉桥差不多到头时,老头停下来了。
老头摸索了一会儿,打开面前一扇房门,光线透了出来,我揉着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强度。
门后是一间书房,室内空间挺大的,进门是会客区,有沙发矮脚茶几和几张散凳,有摆满一面墙的书柜,靠窗那面墙前面摆了张大书桌。
老头沏好茶,摆上茶点,招呼我坐。
老头:“还习惯吗?”
我:“什么玩意儿?”
老头:“哎,刚开始在城市里跑的时候,迷路也觉得新鲜,可日子过得久了,才发现这里面不对劲,我看后知后觉应该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我:“不是,大爷,你和我唠什么呢?”
老头:“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哎。”老头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外走,“我去个厕所。”
我心想什么意思呢,这老头是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老年痴呆了?还有老胡说的有机缘又是个什么机缘呢?
“当人当白鼠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四处环视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缓缓站起身朝空荡荡的房间发问:“谁?”
“我,在这里!”
我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挪步,在书桌那个位置。
等到书桌跟前,我看到一只叉腰站在书本上的小白鼠。
小白鼠:“别找了,就是我在说话。”
这老鼠会说话?!我一脸震惊地望着桌上的小白鼠。
小白鼠:“问你呢,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我:“啊?这就是不一样啊!这怎么可能一样啊?”
小白鼠:“呵呵,人类在脑内分泌多巴胺所重复的行为,和一只小白鼠有什么差别?白领敲下键盘,流水线工人固定工位,机械重复一个标准动作,而小白鼠完成重复实验也是一个道理。”
我:“你这么寻思不对,太局限,我跳挺高的,你不行也跳一个给我看看。”我用尽全力在小白鼠面前跳了一下,希望证明与它的不同。
小白鼠没说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气氛十分尴尬。
好在老头正好上完厕所回来,他看我在观察他桌面上的小白鼠,只是笑。
老头:“我这几年很少出去,就在这里待着,城市太大,那些高楼遮天蔽日,那些街道,纵横交错,它像个巨大的迷宫,没有出口,意义不明。我越来越后悔,衰老也开始加快。”
我拿着瓜子,迟迟没有嗑开,看着面前来回踱步的老头,忽然有种不安。
老头:“我还是怀念没成人之前的生活,那时候我能分辨的颜色不多,活动的空间不大,能记忆的时间也不长,可我是真活得明白。”
我:“大爷,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啊?”
老头走到书桌前,指着桌上的小白鼠对我说:“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回来了,喝了汤也过了桥,你以为你为什么听得懂它讲话?”
我怀着巨大的恐惧低下了头,看到自己两只粉嫩的小爪上覆盖着雪白色绒毛,怀里还抱着一颗巨大的瓜子。
4
故事讲完,现场响应十分热烈。投资商觉得我的确有讲故事的天赋,融资这事儿应该问题不大,有几位在听故事的时候连面前的干果都忘记吃了。
投资商:“你是我所见过的小白鼠中,最了解人类的。”
我:“不然这么多科研白鼠,怎么只有我研究出了突变至人类的产品呢?”
投资商:“这个产品真的可以逆向操作?”
我:“当然,这也是产品的核心卖点之一嘛。”
几个投资商最后询问了我一些问题,现场就签订了投资合同。大家对于这次会面都非常满意。
那天忙到很晚,直到所有投资商都离开,我才骑上电动独轮车,独自离开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