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老太太的话，可能碰触到秦氏的痛处，她很难得的没有回嘴，而是低着头，默默地嚼着饼子。
桌上一时间沉默下来。老太太端起面前的汤碗，也不再用汤勺，而是就着碗，一仰脖，将碗里余下的鸡汤全部喝光。然后心满意足地擦了下嘴巴，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老大媳妇，谢谢你。以往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偏心，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就看在世昌和孩子们的份上，别跟我这个老太婆计较，好好善待瑞希，将来……将来可不要……再走我的老路。”
“娘，您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没用的做啥？要是吃好了，您就回屋歇着吧。”杨世昌放下筷子，不冷不热地说道。
老太太没在意儿子的态度，脸上仍旧挂着满足的笑容，精神似乎也比平时好了很多。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佝偻着腰，眼神温和地环视了众人一圈，这才缓慢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杨秀怡扔下吃了一半的饼子，追了上去，“奶奶，我送你回屋。”
老太太站住，拍拍杨秀怡的手，道：“二秀，好孩子，接着吃饭吧，奶奶自己能行，这几步路，奶奶还能走。”
这时秦氏再次开口道：“娘，你不该谢我。山鸡是瑞希拿回来的，今晚的汤也是她煮的，要谢，你就谢瑞希好了，我可担不起你的这个谢字。”
老太太头也不回的说道：“我都知道，我心里有数。”一阵风，吹起老太太稀疏的白发，夕阳的余晖，将她矮小的瘦骨嶙峋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瑞希默然看在眼里，暗想，这或许是老太太留在人间的最后影像吧。
第二日早饭时候，杨秀怡一个人出来吃饭，霖哥儿望着面前一口未动的鸡蛋羹，问道：“二姐，奶奶怎么没出来吃饭？”
杨秀怡喝了一口糊糊，含混地道：“奶奶一直睡着，我就没叫醒她。”
“奶奶这个时辰还没醒，娘，你进去看看，是不是生病了？”霖哥儿望着秦氏说道。
秦氏使劲咬下一口萝卜条咸菜，边嘎巴嘎巴大嚼，边说：“能有什么病，不过是昨晚鸡汤喝撑了，今日少吃一顿，正好清清肠胃，没必要大惊小怪。”
霖哥儿偷眼去看瑞希，就见瑞希正侧过头，眼睛盯着老太太低矮的破草房出神。此时天空阴沉，一片墨黑墨黑的乌云正盘旋在头顶，却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好半天，瑞希收回视线，低头喝着糊糊，霖哥儿清晰地看见，瑞希眼角有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扑地掉进碗里，被她一口喝下，咽到了肚子里。
霖哥儿心下一沉，忽地站起身，端起那碗热乎乎的鸡蛋羹，飞也似地冲向老太太的屋子。
秦氏一愣神，随即生气地道：“霖哥儿这一大早，一惊一乍的，也不好生吃饭，我看他倒是病的不轻。”说罢，冲着杨世昌又道：“世昌，有空你也说说霖哥儿，你的话他好歹还能听上几句……”
“哗啦”一声，碗碟碎裂的声音从老太太的屋中传来，接着是霖哥儿惊天动地的哭嚎：“奶奶……奶奶……你醒醒呀……”
杨家老太太就这么去了，连一直陪伴着她的杨秀怡都没有发现，老太太是何时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褂，梳理了光溜溜的头发，脚上还穿了一双簇新的黑色绣着花边的鞋子。
老太太的后事，办得极为简单，或者说是草草下葬。其实，山村里的庄户人家，本就贫寒，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在丧事上讲究，大多一口薄棺，抬到祖坟，挖坑一埋了事。
杨家在霖哥儿爷爷年轻那会，家境还算不错，霖哥儿爷爷去世时，丧事办得也就相对风光些，买了上好的棺椁入殓。现在，老太太的遗体，和杨家老爷子合葬在一处，这一生，也就到此结束。
杨家老太太的去世，对杨家人而言，仿佛蜻蜓点水般，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除了杨世昌比原来更沉默一些以外，一切照旧。可是有一个人却是无法淡定，那就是霖哥儿。
这天晚饭过后，霖哥儿悄悄地叫上瑞希，来到后院靠山的树荫下乘凉。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巨石之上，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晚风习习，吹拂起二人的衣裳，窸窣作响。
霖哥儿侧过脸，盯着瑞希看了一会，方开口道：“瑞希，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如何知道，奶奶会在三日内过世？”
瑞希身体后仰，用两个胳膊肘支撑着身子，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说道：“霖哥儿，你相不相信，世上有这样一种人，拥有比常人更为敏锐的嗅觉和预先感知事物的能力。我……可能就是那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那些会算命看相，占卜测字，抽签卜卦等人，不就具备你说的这些能力吗？难道瑞希你……你真的与常人不同，能看透人的命运和生死？”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瑞希淡淡一笑，坐直了身子，接着叹口气道：“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何谈看透二字。只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好像开始记起一些七岁前的事情，也许，我从小跟着什么人，学习过这些技艺也说不定。”
“那你也很厉害了。瑞希，你没听人说吗，但凡会算命看相的人，大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命格，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奇怪。”霖哥儿双眸闪亮，语气热络地说道。
瑞希思忖着点点头道：“霖哥儿，我现在越来越好奇自己亲生的爹娘是什么样子？又为何要抛弃我？”
霖哥儿伸手攥住瑞希的手，“瑞希，我猜你一定是出生在富贵人家。你想啊，贫穷人家要扔孩子，谁会留下那么多的银子？还有，你识字，我念的书，你都念的出来。而像我家的姐妹，可都是一个大字不识，女孩子能读书识字，就说明家里富贵无比。”
望着霖哥儿一本正经的表情，瑞希忍不住笑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还有一种可能，万一我要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陪读丫头呢，识得几个字，也就没什么稀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