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暮色来的极快,天边的落日刚刚西垂,洞壁之下的山林之中便已经升腾起缕缕白雾,初时薄如白纱般悄悄的、轻轻的将低矮之处遮蔽,转眼便浓郁如一片云雾,弥散整个视野充斥,将来时的小径全部淹没。
“原来公主等人是因此放弃了追猎!郎君,奴今日贪玩过于深入,走了不少平时不曾走过的山道,此时怕是真的回不去了,等会纪五郎他们就会过来,就在此山洞之中歇息一宿罢!只希望夜里莫要遇到山精树怪才好!”
大唐的神鬼传说很多,秦岭还不时有虎豹等猛兽出没,小娘子展目四顾,看着越来越浓密的雾气也是一阵无奈。她虽在山庄已经居住了大半年,却一直在困守中度过,对周边的山势、道路其实并不熟悉,甚至都不曾想到秋天山中的大雾会来的如此迅猛、浓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很快,纪五郎等人抬着吴天和小娘子打的那些猎物来了。不用两人吩咐,刚到山洞便立刻开始打扫山洞,并分出两人从周边捡拾柴禾。食物其实并不需要担心,除了这些猎物,还有油纸包好的烤鸭和酥饼,只是需要就着泉眼取一些水而已。
这些事并不需要两人插手。奔行一天吴天也有点累了,与小娘子一起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静静的看着雾霭在山间氤氲升腾、随风聚散,慢慢的将一座座低矮的山头隐匿吞没,颇有一些坐看云起的乐趣。
不多时两人视线渐渐模糊,连同身下的巨石也也都淹没与雾霭之中,不知不觉的自身也成为了随从们眼中一道模糊的风景。雾霭之中崔小娘子或许觉得有些清冷,虽然一双大眼依旧看着身前的氤氲,却将身体向着吴天微微靠拢,惹得吴天心中一阵怜惜,不由伸出手臂将之轻轻揽入怀中。
一切那么自然,小娘子恍若未觉,依旧盯着眼前的迷雾发呆,而吴天却在一瞬的恍惚之后,也静静的看向身前的迷雾。似乎这迷雾之中,有着太多的人生真谛需要发掘一般,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
这一刻无关欲望,只有一股安然与宁静在巨石之上飘荡。许久之后,小娘子微微叹息一声,低低的轻语道:
“若能一辈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该有多好!”
“是啊!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梦想的背后谁不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所以……这秦岭才会有那么多的隐士。小娘子,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如此,就在这秦岭安安静静的一辈子!”
“嗯,郎君这句对联说的极好,就如郎君从前的隐居生活一般,在这秦岭深处寻上一处所在,不受世间纷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知道,以前若真的隐居,只怕我这样五谷不分不稼不穑的家伙,早已经饿死在深山密林之间了。罢了!若小娘子真要隐居,打今儿起哥们喂马、劈柴,勤习农事,向每一个庄户汲取经验便是。那样的日子,后世不也经常幻想过吗!
岁月静好,安之若素。一任这氤氲的雾霭缓缓拂过,温温软软的心境,透着清新的微凉,悄然绽放着一份禅意的安宁。不觉秋山暮,陶然共忘机。这一刻无思无虑,任由思维放空在这暮霭之中,飘忽聚散。
……
“你们说,小娘子和吴家郎君做在那大石上看什么呢?”
纪五郎和几个庄丁随从已经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开始烤制那只狍子,并不时的看向巨石这边,低声谈论。
“嘘!小声点!要我说小娘子和吴家郎君能一辈子都这样才好呢!”
“可不是咧!小娘子是多好的一个主家,府上断了供给,拿着自己的嫁妆给庄户们发月钱,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居然拒绝了婚约,让小娘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幸好,有吴家郎君从天而降,咱们庄子这才有了起色。”
“要我说啊,真若嫁了太子也不见得好,没见太子妃和侧妃都被休了吗?太子现在是自身难保,小娘子若过去了,说不定比太子妃更惨。还是现在好,咱们这位小郎君来历神奇,本领也非同一般,与小娘子倒也般配。只希望届时府上莫要再横插一手便好。”
“难咧!小郎君虽好可根脚不明啊,自古士庶不联姻,府上是当世第一等的世家,讲究这个,只怕届时真的会插手阻拦。”
“哼!府上早已经不管咱们了,咱们可不能眼看着小娘子再被府上去折腾,现在这好日子可不是府上给的,到时怎么着也得帮着小娘子他们一些……”
纪五郎随着众人一起说笑,心中也在暗自点头!不管别人会怎样,自己和那三十几个弟兄早已商量过了,就算介时跟本家府上怼上,绝对会死死的跟着小郎君,也绝不退缩半步。好几万人难民小郎君都担了,想必不会在乎再多三十几个吃饭的。
……
烤肉的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在空气中渐渐散逸,几声腹鸣之后,两人从近乎空明的境界中醒来,不由相视一笑,起身走向篝火那边。自从吴天弄出烤鸭之后,如今山庄中的这些人口味都开始讲究起来,这只狍子的烤制便与以往不同,用上了吴天在中秋夜中拿出的孜然粉。
孜然粉是吴天从孙大夫那里无意中发现的。孙大夫的药柜上标注的是茴香散,吴天还以为是大茴香或者小茴香,所以并未在意。直至有一次大茴香用完想拿一些替代,才发现茴香散根本不是茴香,而是后世烧烤最常用的一味香料——孜然。
这个发现让吴天雀跃不已,比发现能用荜拨代替胡椒更让吴天高兴,于是,孜然也就在山庄之中流行起来。
吴天和小娘子走下巨石,纪五郎很狗腿的立刻几块大大的油纸扑在一片大石之上,随后将烤好的狍子撤下火架抬上来分切。只是还没等开吃,黑暗处忽然出现几簇朦胧的亮光,紧接着一阵快速奔跑的脚步声传入众人耳中,一转眼便已经到了近前。
“崔家姐姐,本宫又回来了!”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吴天和小娘子不由面面相觑,都很愕然。这声音分明就是已经离去近一个时辰的万春公主。
“本宫有口福了,远远的便闻见这边有很特别的香味,不知是何等美食?”
正疑惑着,一行人已经出现在篝火的光线之内,正是万春公主等人。只是,很明显已经少了几人。
“原来是公主!不知公主因何去而复返?”
都约好了来日再见的,就算想吃什么美食,也不能这样着急吧?咋一转眼又出现在眼前了呢?小娘子看着公主一行,不由有些迷惑不解,吴天也同样感到不解,觉得或许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崔家姐姐有所不知,此事说来怪本宫任性了!本宫没听护卫们的劝阻,追猎野鹿时一时兴起走的离庄子远了些,返程路上不仅遭遇了大雾还迎面碰到了狼群,这才逼不得已向这处山洞撤离,等会可能要连累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