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被命运抛弃掉的生命。
-无佛
暗无天日的囚禁,已经叫董凉心如死灰,唯一能够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是坚韧与不屈。
生锈了的铁门传来一阵响动,一丝光亮透进来,初接触阳光,董凉被晃得睁不开眼,铁门被人推开,一个人的影子投入进来,遮挡了他的视线。
……
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儒改扑到门上,努力地透过门缝去看是谁来解救他,他瞧了许久,那人也未曾将锁打开,他急道:“是哪一位师兄来救我?”
门外的人一听,忙道:“我是尹绰!我没有钥匙,开不了这门,如今我重伤,没有气力打碎它,你是否还有佛功?”
儒改急道:“你是怎么受了伤?我与你一心同体,若贸然动手,是否会影响你?”
只听尹绰道:“我已做好最坏的结果,你将门打开,与我把一颗心合体,或许有新的转机。”
儒改听了他的话,也不多犹豫,劝尹绰退后,他自己运足了气力,一掌就震碎了门,冲了出来。尹绰受他运功的影响,吐出一口鲜血,狼狈倒地。儒改急忙扶住他,急切道:“我甚至不知你是何时脱离了失乐村,前些日子我险些被人杀死,明确感到了你的反常,你方才言道,要将心合二为一,又是怎么做?”
尹绰抬起头,望向屋顶,儒改也随他的目光望去,惊觉那屋顶竟然立着一个人,也不知那人是否早已来到,若非尹绰瞧见,只怕他自己如何都发现不了。尹绰道:“一切,都要靠他了。”
“靠他?他是谁?”
只见这傲立屋宇之人,一袭黑袍加身,头戴斗笠,面遮黑纱,腰畔两侧悬着一长一短两把弯刀,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凛冽的味道。他开口的声音十分低沉,明显在用内劲压抑声线,儒改有些奇怪,他与此人又不认得,他又缘何非要改变声音呢?
这却也不是他所愿意思索的问题,只听这黑衣人道:“一个人,一颗心,尹绰的身躯已千疮百孔,承不住战神之力,他将心还给你,将一身武道也传给你,从此以后你代他而活,思他所思,行他所行,你二人要真正地做到一心同体,天下的未来就靠二位力挽狂澜了。”
儒改惊道:“如此行事,尹绰岂不就是死了?”
黑衣人顿了顿,又道:“死是死了,你若如此理解,倒也无妨。但他的心给了你,他的武道与他的思想也给了你,所以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可万万不要令他失望。”
儒改看向尹绰,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拒绝的味道来,但他看到的,仅仅是尹绰欣慰的笑。尹绰道:“从我复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记起来,我是没命去重温那些美好了,但我仍旧记得你,所以以后的你就是战神了,替我活下去,做战神该做的事情。”
儒改一把抱住他,眼中几乎要滴下泪来:“你虽受了伤,但一定会有人能够治好,何必听这人一派胡言,白白把命丢了去!”
尹绰使尽力气攥住他的手,语气低沉地问他:“我的话,你不听了吗?”
此刻他的眼中没有狠厉,没有苛责,甚至连他本该有的生机都几乎看不到了,儒改一接触到这一对眼睛,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尹绰撑着最后的力气道:“无佛,我要是死了,你爹可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让我活在你的生命里,陪他一起走下去,若日后我想出来看看,你可不要阻止,就借你身体一小会,便圆了前世今生的念想,你听话,答应了我吧。”
儒改怎肯答应他,那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见这一切,不耐烦道:“始终这一副婆婆妈妈的姿态,日后怎么成大事!你若不答应,尹绰下一刻就要死去,你权衡利弊,难道还下不了决心么!”
儒改悲愤交加,指着他骂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就算我爹在面前,也不敢如此说我,你凭什么!如今是我至亲的师叔要死了,我难道还不能伤心了不成!”
“不可救药!”黑衣人跳下屋顶,来到两人近前,伸手为尹绰过渡了一丝气息,为他续了命,“我只能保他半日不死,你思虑清楚,我去藏经阁看会书,你想通了就来找我。”
说着,他起身离去,儒改也不去想他为何敢大摇大摆在素心亭中行走,此刻能够扰乱他心神的,只有眼前的尹绰。
……
江里寺。
无佛与尹绰二人瘫在石阶上看那从未熄灭过的大火,漫无目的地聊着天。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父母这个话题,他二人俱是呆了呆,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尹绰摸摸自己重伤未愈的心口,为了打破尴尬,问他:“你的父亲,为何对你那么凶?你的修为明明都远超了我,他却仍旧不满意。”
无佛黯然道:“从我记事起,他从未对我笑过,我努力修习,只为让他多看我一眼,但你也看到了,我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尹绰好奇道:“他一直都戴着那张面具吗?”
“不,从你来之前,他是不戴面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他不想让你见到他的模样。”
“你能否形容一下他的模样?”
听他问出了这个问题,无佛认真想了想,挠了挠头,有些羞涩道:“我总觉得,我与他长得差不多,你若要我形容,不如就多看看我,他之所以对你这么好,大概也是因为你与他是旧相识吧,看我的样子,说不定就能想起是否见过他。”
尹绰不置可否道:“不可能,我也想过这件事,但我这一辈子一共也没见过几个人,像你这样的人,我见都没见过。”
“那就奇怪了,他是为何对你这么好?”
尹绰揶揄道:“他平白无故对你这个亲生儿子如此严厉冷酷,又平白无故对我这个陌生的小猴子这么好,说实话,他能做出再出格的事情来,我也不觉得稀奇。”
无佛被他戳中心事,沉默不语,尹绰又问:“你没有见过你的母亲吗?”
“听爹说,我出生的时候娘难产死了,他为娘立了一块墓碑,每年都去吊唁,却总不许我去看,时至如今我也不知晓我娘埋葬在何处。”
尹绰继续摸着自己的心口,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道:“你看你,虽然没有见过你的母亲,却总还有一个念想,我却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仿佛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你还有一个时刻陪伴着你的父亲,他虽对你严厉,但都是为你好,相比之下,你可比我幸福太多了。”
无佛也学他一般摸着心口,道:“今后咱们一心同体,我的就是你的,你没有感受过的温暖,我带你去一一经历一番,虽然再也当不了战神,但我爹很厉害,咱们有他帮忙,一定可以快乐地生活,谁也不怕。”
……
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也从来都没有魔,有的,只是人心。
......
尹绰抓住儒改的手,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去找他,把我的心给你,咱们做战神,以后谁也不怕!”
儒改心有不舍,嗫嚅道:“你当真愿意赴死?”
“带我去看看我想不起来的世界,帮我照顾好我曾经牵挂过的每一个人,也代我向你爹说一声抱歉,他一直试图帮我掌控命运,却终究还是变作了一场空,我已撑不下去了,快去找那黑衣人,快去!”
儒改见他面色已渐渐发青,生机不再,慌忙抱住他,一路飞也似地往藏经阁赶,来到了藏经阁,见门锁完好,不像有人进去过,正纳闷间,肩头突被人拍了下,他慌忙转头,就见到那黑衣人雷霆出手,攒拳成爪,一下子就抓透了他的胸膛,捏住了他的心脏。
儒改大惊,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难以置信道:“你要杀我?“
黑衣人道:“换心的过程有些疼,你要忍住。“
儒改这才明白原来他这次出手是要助自己与尹绰换心,从而将心合二为一。但此人直接将手插进了自己的心中,这可无异于要取了自己的性命,他惊道:“你要如何换心?“
黑衣人不回答他,自顾自地低下了头,随着他的意念操控,那藏经阁的门砰地一声碎开,一本经书自行飞了出来,漂浮于空中,呼啦啦地翻着页。过不多久,黑衣人猛地睁开了眼,那呼啦啦翻着页的经书也停了下来。黑衣人取下经书,伸手在书页上摩挲,渐渐地,随着他指尖划过,有一条黑色的虫子也蜿蜒地活了过来,儒改瞪大了眼,不解道:“这是什么?“
“你只怕从未听说过荣枯经,这经书是天下至宝,可医百病,你看这条墨虫,是凝聚了先辈的医术与品德所书成,由它在你二人之间穿针引线,你的这一颗心很快就会完整了。“
黑衣人的手离开了经书,那墨虫也变得大了不少,同时原本书写在书页上的字迹也消失不见。黑衣人引领着墨虫由自己的手臂进入儒改的心脏,儒改只觉一股淡淡的清凉渗入心口,意识在一瞬间丢失,就此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尹绰师兄了,他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心口倒是好了许多,有一丝暖流在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的身子。他环顾周遭,没有一丝光亮,此处像极了他曾被青脸佛关押的那黑屋子,一想到青脸佛,儒改的心就砰砰直跳。
这颗心已经完整了,承载了他师兄的意志与武道,已今非昔比。
他正胡乱想着,门被人打开,借着光亮,他见到了进来的人。
两个人。
一人在前面走着,另一人在后头掌灯,烛火摇曳,映照出了两个人的面孔。
等他看清了此二人,不禁大吃一惊。
这进来的两人不是他人,正是血郎君与青脸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