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保大四年的年末,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林仁翰、郑容等福州大族代表终于到了乌家庄。
白雪皑皑之下,银装素裹的乌家庄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安详和静谧。偶尔会有几朵鲜红的腊梅从各个屋舍的墙角边探出头来,显得尤为娇俏靓丽。
福州大族共来了五家。分别是林氏林仁翰、郑氏郑容、江氏江聘鹤、任氏任东方、闻氏闻律己。当日共同举事反李弘义的六家大族,只有一个陈氏未参与进来。裴茳也实在没料到林仁翰居然能说动这么多人,吃惊之余,也颇有些感动,尤其是江氏族长江聘鹤,年逾六旬白须白眉,也是不辞辛苦远涉千里赶到乌家庄来,这是多大的信任?
冬日天寒,裴茳、齐适高、洪佻和林仁翰等福州大族共八人,一起猫在书房里,围炉而坐。每四人中间放一张小圆桌,上面稍着一口小火锅,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火锅料,再摆上几壶天青玉酿,边吃边聊。
墙上挂着一副裴茳手绘的大地图,从北到南绘出了自契丹、女直、新罗、日本、晋国、南唐、钱越、福州、泉州、南汉等国以及渤海湾、黄海、东海和南海等海域,包括了日本群岛岛链、崇明岛、舟山群岛、夷洲岛和更东边的琉求岛等重要地点。
夷洲大开发的最关键目的,不在于对岛上资源进行开发利用,而是通过新型远航船只来实现对几大海域的控制。
拥有大海,就拥有天下。
这才是夷洲岛大开发的终极目标。
之前一直没有把这个目标说出来,是因为不知道林仁翰等福州大族能否参与进来。现在他们不远千里而来,就表明了他们的态度,裴茳也就不再藏私。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这才是这次联盟会议的真正核心议题——立足夷洲岛,控制整个海域。进则争霸天下,退则远扬万里。
“我大哥那里的新型远航海船已经试航成功了。采用尖底水密舱三角帆技术,牺牲了一部分的载重能力,但大幅提升了航速,逆风航行速度得到明显改善。远航方面,我们采用牵星板定位技术,经过试航,从松江口到新罗、女直和契丹等地的海图都已绘制成功……”
裴茳一开始便扔出来一个王炸。福州诸姓与林仁翰这个大海商同气连枝,对海上航行的事也并不是小白,深知远海航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想不到的是,裴茳居然一上来就告诉他们,齐适高的船队已经完全具备了远航能力。
福州诸族长不由面面相觑。这等于是在告诉他们,无论你们这几家参与不参与夷洲岛大开发,齐适高都可以率领船队绕过舟山群岛,直抵夷洲岛。开发夷洲岛,并不是离了你们福州人就玩不转了。
虽然不太厚道,但裴茳先拿远航船说事,就是想先打掉林仁翰等人过高的心理预期,以免他们依仗人多钱多占去夷洲岛开发的主动权。
夷洲岛大开发是裴茳为将来打算的奠基大事,根本不容他人染指控制权,否则还不如去崇明岛上做个快乐闲适的富家翁,何必费心费力开发夷洲岛?
福州诸族参与进来可以,想要控制权,那这件事不如不做。
林仁翰犹豫了一下,问道:“青雀,你说的新式海船真的可以适应远海航行,不是在诓我们罢?”
他也是大海商出身,比旁人更了解外海远航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所以仍然有些不信。
“仁翰公若是不信,过几天可以直接去一趟松江口,这次我大哥过来就是乘着新船来的,如今船正泊在那儿,届时到船上看一看就知道了。又或者,诸位此次回福州,就坐我大哥的新船回去。”裴茳笑道。
“青雀既这么说,我自然是信的。我是想不到你们居然弄出了能适应外海航行的新船,所以多嘴问了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林仁翰与福州诸族族长交换了一个眼色,略带着些沮丧。
在来乌家庄之前,几家也特别就这件事商讨过。夷洲岛大开发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是天文数字,哪怕是各族倾尽全族之力,也颇有些勉强。如果在两三年内不能快速得利,资金链必然会断裂。这么大一件事,当然最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心里安全一些。
他们可不是孤家寡人,身后都有数千族人,做任何事情都要先为族人的安危想一想才行。
可裴茳的远航船直接就把福州诸姓想要掌控夷洲岛开发的野心打压掉了。不靠自己,他们也有能力直接跨过舟山群岛登陆夷洲岛,那么自己这边最大的筹码自然就没了作用。
“新式海船的图纸包括远海航海术,我都可以给你们……”裴茳急忙又扔出一根大萝卜出来。
可不能真的让他们打退堂鼓啊。夷洲岛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等各类资源都要福州诸族提供,真的全靠齐适高用新船从崇明岛运去夷洲岛,黄花菜都要凉了,没有三十年之功,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
“青雀所言当真?”
别人也还罢了,林仁翰当先跳了起来。也只有真正的海商,才知道远航能力对海上贸易意味着什么——一船货物,沿着近海从福州运到广州府,最多获利两成,但是从外海运到日本或新罗,至少也是一倍以上的利。
裴茳认真地说道:“今日大家坐在一起,那就要共荣共通。我们所要做的事,是一件前无古人垂名青史的大事,只要携起手来共进共退,才能把这件事做成功。新式海船,是纵横大海的利器,我们既然要开发夷洲岛,具备远航能力的海船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我又怎么会藏私?仁翰公,新船的图纸我早已备好,晚些时候就交给你。远海航行还要学习牵星术,我大哥的嫡长子齐骁已熟练掌握了,你们可以选派弟子过来,由齐骁传授给他们。”
“青雀高义,某家惭愧。”林仁翰唏嘘不已。
自己胸中格局竟还不如一个少年,实在是惭愧。
裴茳摆了摆手,笑道:“诸公,也怪我之前没有跟仁翰公说清说透。我之前鼓动仁翰公启动夷洲岛大开发计划,只不过是所有计划中的第一环,等我们在夷洲岛站稳脚跟之后,才是我们真正计划的开始,诸位请看地图……”
“我们将以夷洲岛为点,通过新式海船的远航能力,先行压制舟山群岛的钱越国水军,贯通渤海、黄海、东海航路……”
“我找了一个胡商叫胡里安,他将带着我们的新船,绕过南汉控制的南海,远航百越、交趾、大食国……”
“北边的日本群岛,也就是扶桑国,都是野猴子。三千带甲武士就可以横扫群岛。知道这里有什么吗?石见银山!整座山都是银子,一锄头下去挖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南边的这里,是印尼群岛,这里的土著连猴子都算不上,还是刀耕火种的时代。知道这里有什么吗?橡胶,香料!各种各样价比黄金的香料,漫山遍野都是,用一匹麻布就能换一车……”
……
裴茳巧言令色喋喋不休的忽悠了快半个时辰,把这批福州来的土财主忽悠地一个个面红耳赤,犹如灌了三斤烧酒一般,血脉贲张兴奋不已。
最后才总结性的说了一句话:“想要拿到上面这些东西靠什么?首先要一个安全的、进可攻退可守、能自给自足的生产基地,第二要有几支有远航能力的船队,第三要有足够的武力。”
“我们的目标,不止是夷洲岛。我们的目标是……整个海洋!”
裴茳极有气势地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谁也没注意到,裴茳所画的大圈,并不止是地图上的所有海洋,还包括了大部分的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