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茳回过头,那羽林骑士降下骑速,慢慢穿过裴府牛车靠近过来。尽管是在金陵外的官道,鲁重楼还是不放心,赶在羽林骑士接近裴茳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裴司议,卑职是王世子麾下近侍。王世子正在后方烟雨山庄会友,命卑职过来,邀司议大人过去一叙。”那骑士也懂规矩,见鲁重楼过来阻拦,也不生气,只是约束住坐骑,在马上向裴茳拱手为礼,说明来意。
李弘冀?这么巧?
裴茳当然不会认为李弘冀会专门在城外堵自己,他自忖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脸。自己又不是诸葛亮再世,需要李弘冀三顾茅庐不耻下问,巧合确实应该是巧合,只是李弘冀既然派了人来,于情于理都需要过去打个招呼。
裴茳向祖父说明了一下情况。裴老爷子忙不迭地让他自去,王世子,对于裴老爷子一辈子窝在乡下的老儒来说,那就是天上一般的神仙人物,如何敢怠慢。
当下裴茳便跟在那羽林侍卫身后策马返回而去,鲁重楼也紧跟身侧。
骑行不过半里路,便在先前的一处岔道拐了个弯,沿山路又走了里许,便遇见五六十羽林骑士分守道路两侧,另外还夹杂着许多的车驾和奴仆。穿过这些人,又走了半里路,在一处小山腰处竟伫立了一处小庄园,门口照样守着有许多骑士和车驾。
先前那羽林骑士当先下马。裴茳与鲁重楼紧随其后,跟着进入那庄园之内。庄园内的建筑精致而优雅,由十几间亭台楼阁组成,显然是一处休闲度假的处所。
三人在庄园内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面对山崖而建的楼阁前,楼名“烟雨楼”,对面高达数十丈的山巅奔涌而下一股巨大的飞瀑,轰隆隆的瀑布声直传入耳。
难怪这里叫烟雨山庄。这山庄的精华便在于此,瀑布奔流,雨烟蕴籍,如梦似幻。
只是他们知道不知道,若是贪图这美景,长期生活在这种潮湿阴冷之处,会得风湿病和关节炎?
裴茳笑着看着从楼内迎出来的世子李弘冀,拱手为礼。心里却不无恶毒的在想。
“世子安好!”
“青雀,我在这烟雨山庄会友。在附近负责警戒的侍卫禀告,说你们裴府今日合府出行,故而冒昧想邀,还请见谅啊。”李弘冀哈哈笑着解释了为何会在城外邀请他过来的原因。这也是怕裴茳误会自己派人监视裴府,以免裴茳心中不快。
“不知世子召见,有何要事?”裴茳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替你引见几位朋友。青雀在京城也没什么亲朋故友,难免孤单。我这些朋友都是金陵本地的权要子弟,认识一下,对你有好处。”李弘冀拉着裴茳往楼内走去。
你妹妹的,谁想要认识你那些狐朋狗友了?
“那就谢谢世子了。世子的朋友,必然皆是俊杰。”裴茳客套了两句,跟着李弘冀进了烟雨楼。
楼内果然是高朋满座。李弘冀的铁杆狗腿子钟尚子和宋长卿都在,除此之外,还有几位也是与他们一般大小的半大少年,锦衣华服,高傲冷漠,看到裴茳都是一副鄙视不屑的样子。
不过是些未经人事的少年罢了,裴茳自然不会为他们的不礼貌生气,虽说这些所谓的少年身旁都环绕着许多活色生香的女伎。这些女伎堆坐在那儿,香鬓如云,媚眼如丝,低开的胸口还露出一大片白来,衣襟早已被这些未长成的少年么搓揉地不成样子。
少年强,则国强!而在座的这些都是唐国上层权贵家族的少年……这样的唐国,难怪会被后周欺凌,被宋国所灭。
钟尚子还想着上一次的不愉快经历,不愿意上来打招呼,倒是宋长卿这小胖子不计前嫌,把手从身边女伎的裙底下抽出来,乐颠颠地皮球一般滚过来,笑着道:“青雀也来了?正好正好,新近从外面传过来一种牌戏,正三缺一少个搭子,我们一起玩会儿。”
裴茳转眼一瞧那边的桌上,宋长卿说的新牌戏竟然就是麻将,不由心内暗笑。一年的功夫,这东西竟然传到金陵城了,娱乐无极限啊。
“今日我要奉祖父去句容县自家的庄子,就不玩牌戏了。等与世子的几位朋友见一见面,我就要走,家祖父还在山下等着。”裴茳婉拒道。
李弘冀笑了笑,将裴茳扯到烟雨楼的另一边。有别于宋长卿那一帮纨绔,在这一边的人明显要成熟的多,大部分都是些青年儒生,年约二十上下,围聚在一处,或对着瀑布美景吟诗作词,或下棋弹琴,甚为风雅。与那边的放浪形骸相比,这些儒生无疑要矜持得多,虽也夹杂些女伎,但大都以礼相持,不过做些劝酒和诗词唱和之事,衣冠严整,谈笑款款。
“都是些太学生。”李弘冀低声对裴茳道。
见到李弘冀领着个少年郎过来,众太学生纷纷停止谈笑,向李弘冀二人拱手为礼:“见过世子。”
李弘冀面带微笑拂了拂手,也向太学生们行礼,道:“今日特邀了诸位才俊来这烟雨山庄散心,招待不周,还望见谅。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陪读开国县男司议郎裴茳。就是靠了他的游说和煽动,才能兵不血刃的全取福州。”
裴茳微笑着听完李弘冀的介绍,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奶奶的,还是着了李弘冀的道。
毫无疑问,李弘冀这是在招揽这些太学生为己所用。而自己出城的消息被李弘冀知道后,他索性将自己请了过来,当作他的密友推了出去,为他招揽太学生添加了一定的砝码。
你听李弘冀怎么介绍的?我的陪读!而不是皇子陪读!还有什么“靠他游说,兵不血刃全取福州”,这是在给自己贴金的同时,也在彰显他李弘冀身边汇聚着一批能人异士!
这是权谋的手段啊。以前还真是小瞧了李弘冀,这种毫无痕迹的权谋手段似乎就是皇家子弟们天生的本能,说来就来防不胜防。
在这种情况下,裴茳自然不能当面拆台,如果这么做,那就相当于跟李弘冀直接翻脸了。以裴茳目前的小身板,还扛不住这么严重的后果。
裴茳如沐春风一般与众太学生打招呼攀谈,互相引见和交流。他注意到,这些太学生之中有两位特别受李弘冀重视。一个是润州人赵谦,字益达;另一个是江宁府本土人瞿田,字伯信。
赵谦是风流名士的做派,学识渊博,能诗善词,尤擅工笔花鸟画,恰在李弘冀和裴茳进来之前,还在向众人展示他的精湛画技。这厮又生的一副好皮囊,身材欣长,脸如冠玉,引来了好几位娇俏的女伎在他身旁围观赞赏。
而瞿田却又是另一个风格。沉默寡言,极其稳重,在众太学生之中不显山不露水,长相也很是普通,看上去毫无稀奇之处。然而,裴茳却看出来,李弘冀却似乎特别看重此人,和大家交谈说话时,常常不由自主地去观察瞿田的反应。
有问题。能让李弘冀如此关切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为此,裴茳暗暗将瞿田记在心里。
在烟雨楼闲聊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都记熟了这些太学生的姓名和容貌之后,裴茳这才向李弘冀提出告辞。李弘冀也知道不能挽留,毕竟裴茳的祖父还等在山下,便笑着点头同意了。
“青雀,这风雨山庄是我母舅家的产业,我独爱这边的风景,这才借了来会友。今日过于匆忙,下次我独邀你过来,我们再把酒言欢。”李弘冀真诚地说道。今日利用了裴茳,以裴茳的聪明,必然看得出来,这番邀请既是为了赔罪,也是表明他对裴茳招揽之心不死的意思。
裴茳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语双关道:“多谢世子厚爱。只是下官不喜一揽众山小的风光,独爱泛舟湖上的闲适淡泊。世子,就此作别,勿送!”
说毕,向着李弘冀一礼,扬长而去。
李弘冀显然听懂了,盯着裴茳远去的身影默然不语,脸色也渐渐阴郁下来。
恰在此时,从楼后面转出一道窈窕丽人的身影来,正是那燕安居头牌,艳绝金陵的江南绝响吕慧娘。她顺着李弘冀的目光看去,却见一道青衣少年的背影飘然而去,不由问道:“世子,那人是谁?”
李弘冀没有理她,过了许久,直到裴茳的影子转过院子拐角消失不见,才蹙然兴叹道:“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