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眼见沉央与盈儿即将丧命于乱箭之下,长孙熙月按剑而出,朗声道:“监典司奉命擒拿妖邪,我是长孙熙月。”
“长孙少卿?”
城上将军眉头一皱,冷声道:“今夜妖魔作乱,全城宵禁,任何人得不出入长安城,莫非少卿大人不知?”
夏川樱子高声道:“谁说我们要出城啦,那位将军,少卿大人只是领着我等追敌至此。”
城上将军道:“既是如此,还请退却,莫使弓弩伤得无辜。”
“这便走啦。”
夏川樱子媚然一笑,赶紧抢到盈儿身前,拉了她手:“快跟我走。”
盈儿挣脱她手,怒道:“谁要你们救来,我与姑爷才不承你们得情。”
樱子道:“若再往前一步,便是少卿大人也救不得你。”
“谁说我们要出城去?”
盈儿嘟了嘟嘴,扶着沉央转身就走。
便在此时,突听风声大作,众人回首疾望,只见一群人电射而来,领头者正是那漠北妖道,李行空也在其中,人人杀气腾腾。
“放箭!”城上将领大喝一声,猛一挥手,一排箭雨扎将过去,铺天盖地,其中数支粗如儿臂的床弩直奔漠北妖道。
漠北妖道翻袖一挽,将奔来弩箭揽在手中,反手一抛,弩箭倒射而回,去若流星,扎入将领胸口,去势不竭,直直将那将领钉死在箭楼上。
“放箭!”副将大喝,又是一排箭雨扎去。
漠北妖道冷着脸,二话不说,提起掌来,一掌打向城楼,顿时便将城上箭楼打得轰然崩倾。
城楼倒将下来,压死无数甲士。
“大日童子,去!”
李行空抛出蒲扇,黄脸小儿提着蒲扇扑向城墙,突入甲士群中,如虎入林,杀得惨叫声不绝于耳。
突然,李行空蓦地看见沉央,嘿嘿一笑,从天而降,抓向沉央。“安敢!”长孙熙月抬起剑来,纵横一斩,一道十字剑气拦向李行空。
大和尚扬掌拍出一记大手印,将剑气拍散,仍是抓向沉央。
沉央大吃一惊,打出一张清明定神咒。
大和尚哈哈一笑,反手将清明定神咒抓在手中,两三下搓得稀烂,闪至沉央身旁,抓住手腕便要腾起。
“把人留下!”
长孙熙月大怒,纵剑直斩,一剑又一剑,连绵不绝,犹如怒涛拍浪涌向李行空。少卿大人剑气凌厉,大和尚有伤在身,只得拉着沉央四下躲避。樱子抖起软鞭缠向李行空脖子,两只水火恶鬼也即扑去。
盈儿见姑爷被擒,既惊且怒,抱着紫虹剑便朝李行空杀去,那白静虚也摧起八景灯,围杀李行空。
“唰!”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将长孙熙月剑势阻得一阻,随即一条人影疾疾落下,劈手夺过李行空手中沉央,抓起沉央衣领猛然一抛,沉央身不由主飞向长孙熙月。
少卿大人柳眉大皱,眼见沉央张牙舞爪撞来,只得抬手去迎,险些被沉央压在身下。
“快走!”那人一掌拍飞樱子,盈儿一剑刺来,他化掌为拳,一拳轰向盈儿,其势骇人,力道却不伤人,只把盈儿震得远远飞起,轻轻落下。
“何不带他走?”李行空急道。
那人也不答话,冷冷看了一眼李行空,腾身而起。
正是一剑斩断夏侯云衣双腿那位蒙面人。
李行空怔得一怔,也即凌空飞起。而此时,城墙上的兵士已被杀得七零八落,箭雨也不成势,自是拦不住漠北妖道等人,群妖掠墙而走。
“妖孽休走!”
远处响起一声暴吼,又是十几条人影疾疾掠来,一名白衣道人来得最快,三两个呼吸便已至近前,猛然一掌打去,打得刚刚飞上墙头的李行空身子猛地一歪,直直坠下。那蒙面人本已远走,见此情景转身又回,抓住李行右臂,腾向城外。
白衣道人冷然一笑,凌空虚步,一步数丈,欺到二人身后,又是一掌打去。蒙面人避之不及,受了一掌,左肩一沉,顺势转身,以掌对掌,打向白衣道人。
顷刻之间,二人对得数掌,白衣道人未占得丝毫便宜。
逼退白衣道人,蒙面人再不敢留,携着李行空腾上城墙,遥遥遁走,边飞边叫:“萧半月,你打老子一掌,老子日后必然还你!”
“萧半月,谁是萧半月?”
蒙面人刚刚叫出萧半月三字,沉央即是浑身一震,只觉心海似有万雷齐响,震得他目瞪口呆,浑然不知外物。
长孙熙月见他汗水涔涔而下,只当他是被李行空骇了心神,皱眉道:“宗圣宫萧副掌教,萧半月。”
“萧半月,萧半月……”沉央傻站当场,喃喃直语。
白衣道人徐徐落下,上官正亭等人也已追来,唯不见那泾河蛟龙。
长孙熙月上前朝上官正亭行礼,又对那白衣道人行礼:“长孙熙月见过萧副掌教。”
“萧副掌教,萧半月,萧半月,萧副掌教……”
沉央如坠魔障,瞪大着眼睛,浑身颤如抖筛,冷汗直落。盈儿大惊,赶紧奔过来扶住他,心想,糟啦,姑爷旧病又犯啦,这可如何是好?
突地,沉央挣脱盈儿,踉踉跄跄奔向白衣道人,指着白衣道人:“你,你就是萧半月?”
白衣道人正在与上官正亭说话,突见沉央奔来,指着他的鼻子问话,大是无礼,他是宗圣宫副掌教,天下何人不识不敬,谁敢指他鼻子?当下便道:“你是何人?”
“你,你便是萧半月么?”
沉央面目狰狞,显是极其痛苦,却仍是指着白衣道人急问。白衣道人眉头一皱,说道:“年轻人,我便是萧半月。你若不想走火入魔,速速紧守心神,莫使心魔入侵。谁是你的师傅,竟没教导过你?”
“萧半月,萧半月,哈哈……嘿嘿……”
一听白衣道人亲口承认,沉央面色又是一变,时而狰狞,时而大喜,状若疯魔。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一阵又哭,哭声如鬼,突地一剑刺向萧半月。
众人看得大惊,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长孙熙月只喊得一声:“手下留情!”
“碰!”
萧半月何等人物,沉央疯魔之下又岂能伤得了他?就见他抬掌一挥,沉央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远远飞起,重重落地。
“姑爷!”盈儿惊叫一声,抢到沉央身前将他抱起。
长孙熙月横剑一拦,挡在二人身前。
沉央口吐鲜血,仍是大笑不止,吓得盈儿也跟着哭将起来:“姑爷,姑爷你这是怎地啦?”转眼又瞪着萧半月:“恶人,你打伤我姑爷,不得好死!”
萧半月对小丫头骂声充耳不闻,皱眉道:“这却奇了,竟不是走火入魔?”原来,他方才那一掌并非要伤沉央,而是助其一臂之力,想替沉央重振心神,若是打得实了,沉央焉有命在?
“既非走火入魔,莫不是夺舍?”
一直不言不语的上官正亭忽道,走到盈儿身旁,缓声道:“小丫头,你且把他放开。”
盈儿只当他是来与自己抢姑爷,岂肯就放,把沉央搂得更紧,叫道:“滚开,你们都滚开,谁也别想伤我姑爷!”
沉央一边咳血,一边笑,突然一口鲜血啐向上官正亭。
上官正亭侧身避过,也不着恼,伸指一拂,一股巨力扑向盈儿。盈儿顿时抱沉央不得,手上一松,上官正亭已然抢了姑爷去。
她勃然大怒,抬剑就刺。“咔嚓”一声响,打横探来一剑,架住了紫虹剑。盈儿猛然回头,见长孙熙月正冲她摇头,心头更怒,哭道:“你,你也要帮他们来害我姑爷么?”
长孙熙月摇头道:“是救他,却不是害他。”
“小丫头,稍安勿燥。”
这时,一个声音柔声说道,盈儿抬头看去,就见一人正朝她点头,她神情一愣,忽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位助老道爷和我姑爷除妖得游侠。你快救救我姑爷,求求你,盈儿给你磕头啦。”碰碰碰磕起头来。
“除妖?”那人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快步向上官正亭与萧半月走去。
此时,上官正亭已将沉央制服,正把沉央盘腿于地,二人探出双掌,上官正亭抵住沉央胸前膻中穴,萧半月抵住沉央背后风门穴。
那人上前把沉央一看,沉声道:“真的是你。”
沉央张着嘴,瞪着眼,喉咙里呃呃有声,却识不得他。
那人道:“上官大人,萧副掌教,此人名叫沉央,是一阳真人弟子。一阳真人命丧茅山,是非暂且不论,然而此子却是胸怀侠义,是我辈中人,不可不救。”
上官正亭道:“李三郎来得好,若是夺舍,还需一人贯顶而入,护其中枢神府。”
“正当如此。”
这人正是与沉央和老道士在海丰郡一起除妖的游侠儿李三郎,也是天策府一干游侠儿之首李惊堂。他当即站在沉央身后,探掌而出,缓缓按向沉央头顶百会穴。
“萧副掌教何故心神不宁?”正当三人便要就地行功之时,上官正亭忽道。
萧半月一怔,答道:“自隋而始,天下再不闻夺舍,今日一见,方知妖邪猖狂至斯。这舍夺一法,端得凶恶异常,稍有不慎便是府溃人亡。”
上官正亭叹道:“今夜也是功亏一溃,不过经此一战,长安城倒也能安稳几年。唉,这孩子也是命途多劫,竟然中此邪术。我看这妖邪窃居已久,现下便是夺舍之时。好在你我三人联手,定能救他一救。”
萧半月沉声道:“救得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上官正亭定眼看向萧半月,说道:“各人自有缘法,我等勉力而为吧。”
“呃呃呃……”
沉央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鲜血自嘴中直冒,浑身骨骼嘎吱嘎吱乱响。
“妖孽,休得猖狂!”李惊堂大喝一声,劲力暗吐。沉央脑袋不住晃动,撕牙裂嘴,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声,竟不类人。当下,三人再也顾不得许多,各自行功。
“姑爷,姑爷……”
盈儿被樱子抱在怀里,声声呼唤。
恶梦不知时辰,沉央醒转之时,太阳已然升起,懒洋洋挂在树梢上,斜斜照进屋里。
屋子里极是安静,案上熏着上好沉香,被襦极软,窝在里面极是舒适。缕缕药香从屋外传进来,熏得人心神一振。耳旁又听得微弱鼾声,低声一看,只见盈儿正伏在他脚边。
小丫头也不知梦到了甚,鼻子一抽一抽,嘴角还衔着未干眼泪,显然刚刚哭过。
“盈儿……”沉央唤道。
“掌教师伯醒啦?”
盈儿睡得极浅,沉央一唤,她立即就醒,正要说话,却听屋外响起欢呼声,她眉头一皱,问道:“药可有煎好?姑爷已经醒啦。”
“煎,煎,就快好了。”屋外响起怯怯声音,紧接着是呼呼吹气声,噼里啪啦锅碗坠地声。
沉央听得大奇。
盈儿骂道:“呸,让你替姑爷煎药,煎了两个时辰都没煎好,真是没用。你若再偷懒,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师傅,你莫不是忘记了?昨日你便已将弟子逐出师门了,今日还未收归门墙呢。”屋外声音道。
盈儿皱着道:“逐出师门你便不干活了么?快些煎药,再多说一句,我便拿你当药煎了。姑爷受了伤,那夜吐了恁多血,正需好生补一补。我看你白白嫩嫩,定是大补特补。”
屋外声音一顿,过了一会又道:“师傅,你若把我煎了,就没有大弟子了,你也就不是大,大法师了。”
“呸,竟敢还嘴?”盈儿大怒,猛地起身,便要去收拾那屋外之人。谁知,屋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屋外那人走入屋中,手里捧着一碗热汤。
不是那奶娃儿小鬼又是谁来,只是他如今模样颇是可笑,脸上东一团,西一团尽是黑灰,嘴巴上也糊着一团。
盈儿笑道:“恁地没用,叫你煎药,倒把自个折腾成这般模样,卖可怜与谁看呢?”
白静虚端药上来,盈儿伸手接过,把沉央扶起来,一边喂药一边道:“姑爷睡了七日,总算是醒啦,现下可有好些?”
“七日?”
沉央一怔。
盈儿点头道:“是呢,整整七日,吓死盈儿了。好在姑爷福大命大,定是老道爷在天上护佑着呢。”
沉央喝了两口汤药,问道:“这个该童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海丰郡么?”
“海丰郡?”
盈儿大惊,回头便对白静虚道:“快去请长孙姐姐来,姑爷又犯病啦。”
奶娃儿点了点头,扭头朝屋外奔去。
沉央奇道:“若不是海丰郡,怎会有琴声?那是你家小娘子在弹琴。盈儿,你听不见么?树上的鸟儿也叫得极是好听,我想出去走走。师傅呢,可是在与薛司法议事?”
听得这话,盈儿直骇得面无人色,霍然起身,汤碗啪地一下坠在地上,她却唰地一下拔出剑来,喝道:“妖孽,快快从我姑爷身体里出来,盈儿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妖孽,谁是妖孽?”沉央蓦然一怔。
“姑爷……”
盈儿又急又怒,眼眶顿时红了。这时,却听屋外响起急促脚步声,长孙熙月与夏川樱子快步而入。盈儿一头扎入长孙熙月怀里,哭道:“长孙姐姐,姑爷一醒来,一醒来就变成这般模样啦。他甚么都不记得了,以为还在海丰郡呢。”
“稍安勿燥。”
长孙熙月定眼看去,见沉央双目清明,不似妖邪目光,心中一定,走到床前,伸出二指,抵向沉央膻中穴。
“你是谁?”沉央想要挥手去格,奈何却动弹不得。
长孙熙月探其气息,平稳如桥,心头霍然一松,说道:“无妨,那夜他被妖物夺舍,师傅与萧副掌教以及李公爷三人联手,强行将妖物压制下去。妖物虽是未能得趁,却也伤了他神识,是以一时半会记不起前事,过些日子自然记得起来。”
“我就知道,姑爷福大命大!”盈儿眼泪哗哗直流,听得醒来之人是姑爷,而不是妖物,顿时舍了长孙熙月,又一头扎入沉央怀里。沉央被她一压,不住咳嗽起来。
“唉哟,姑爷可有伤着,都是盈儿不好。”
盈儿赶紧跳开,又吩咐奶娃儿去煎药。自打入了正义道,做了盈儿大法师首席大弟子,奶娃儿再不躲在八景灯里,而是定足于地,显化于光天白日之下。
此后十余日,沉央渐渐好转,慢慢记起前事。
时节也由寒转暖,绿意充盈长安。
这一日,沉央起身下床,由盈儿扶着走到屋外,阳光大好,洒在身上令人神清气爽。
柳树下,有人正行对弈,青草地中,有人斜卧于地,吟诵诗歌,回廊上又有人在舞剑。
白静虚也在廊上舞剑,舞得却是青莲剑法,自是盈儿传与他。那小鬼与八景灯来历颇是神秘,也不知他如何施为,竟将八景灯幻作一柄剑,在廊上舞得虎虎生风。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淡淡诵读声从后院响起,听得诵读声,满院之人如沐春风,洋洋自得,便连沉央也暗觉心旷神怡。
此地,乃是长孙府邸。
原来,自那夜长安乱战之后,他人事不知,小丫头无处可去,更不愿再入监典司,是以长孙熙月便将二人带至家中,每日里悉心照顾。
沉央看了一会鬼下棋,突然记起一事,转身朝屋内走去,走得甚急。盈儿道:“姑爷,可是又想起甚么来?”
沉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快步走入屋中,拿出百纳囊,在里面细细一阵寻,从隔层里摸出一块玉来,沉声道:“盈儿,我需去见一人。”
“见谁?”盈儿惊道。
“少卿大人,朝云台来访!”
这时,忽听院外有人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