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睁开眼睛,视线是模糊的,手也几乎没有力气。这种虚脱的感觉很不好,但每次赶上公司忙碌的时候,芸芸就不可避免的要熬夜。而芸芸偏偏又是一熬夜就会全身发软的体质,所以每次在Email发出去后,芸芸就会像历经了一场战争般倒下。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耳边却不断传来人群的谈论声。芸芸抬眼看了下日历,发现已经是四月份了。
难怪啊,十有八九又是来日本看樱花的游客,芸芸暗想。随后实在觉得嘈杂,芸芸便支撑起身体打算去窗边关窗户,由此她才注意到自己的电脑没有关机,显示一封邮件未读。芸芸心中一紧,还是有气无力地点开邮件。
邮件不是公司发的,芸芸暗自松口气。标题显示是自己熟识的一位编辑,她想起自己最近投过稿,不禁又紧张起来。说起来,芸芸除去在五百强企业里做风投,还会在休息时间里写写稿子,算是个半吊子写手。
邮件内容和芸芸想的不一样,不是过审也不是退稿,而是公司招聘编辑的群发广告。芸芸紧紧盯着屏幕,晃了晃仍旧没有力气的手臂,又回头看了眼乱糟糟的房间,脑袋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半个月后,芸芸从日本辞职回到苏州。回国第一天马不停蹄地去面试,第二天得到回复,第三天就通知上岗。没有一刻休息,是很累,芸芸却感到前所未有地满足。
“你们好,我叫谢芸芸,以后请多关照。”
芸芸笑得很灿烂,那是一副满含着对未来生活向往地笑容。她朝熟识的那位编辑小白点头示意,余光不经意扫过后面玻璃门的时候,却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一个人不谋而合,芸芸心中一顿。
不可能的,芸芸不愿相信,却还是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刻意停留。当穿着一身破败的格子衬衫的身影再次出现,芸芸立即抬腿往前追赶。那个人像是感觉到芸芸的用意,往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是阿森吗?算了,不管你是不是都请你先停下。”芸芸才跑上没几步,因为高跟鞋的缘故,脚上已经疼痛难忍。
男人在听见芸芸的叫喊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芸芸怀着忐忑地心快步向前,待看清男人脸庞的瞬间,芸芸竟想起台北蔚蓝的天空以及夜市里繁忙地街景。那时,面前的这个人眼神纯净、衣着得体,毫无顾虑地牵着芸芸的手往前走地模样,坚定而无畏。
②
芸芸高考完那年的暑假,先是和同学去内蒙古旅行,后来又跟着父亲去台北拜见一位学术精湛的先生。
因为在台北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芸芸又实在是特别想去攀登自己喜欢的作家所喜欢的那座山。即便那天下着小雨,芸芸仍然只身前往。开始的时候依稀能够看见人影,往后雨越下越大,人渐渐都归去了。
空旷的小道一路延伸至山顶,期间能听见悦耳的鸟鸣声。但对芸芸来说,此时此刻的氛围着实恐怖,就算是风吹动草丛发出的声音,都能让她为之一振。加上准备不齐全,芸芸连食用水都没有带,喉咙干燥灼热的感觉,以及脚部传来的痛感,似乎都在提醒她此行是错误的。
抵达半山腰的时候,有个小亭子供行人休息,芸芸坐下以后舒服不少,脑袋里却还是有折返放弃的念头。原先她也是没注意到,待看清亭边是一个装水的木桶,并且在石凳后还放有几十个杯子。芸芸都要感动哭了,根本没有心思像新闻说的那样怀疑水是不是有问题。她打开水桶盖,连喝了三杯水,喉咙立即清润起来。
随着喉咙里干燥的感觉消散,芸芸打道回府的念头也随之消散。相反地,她快速地站起来,充满活力地攀登山顶。为的就是见雨天里扛水的人一面,向他道一声谢。
父亲早年的时候曾说过,山里时有人会为行人奉茶。他们花费时间和精力,为的却是他人的身心舒畅,其中带来的人情温热,有着莫大的情怀。芸芸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真的遇到了!
脚步很欢快,芸芸好久没有这么有活力,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畅通无阻,芸芸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都甜甜的。待芸芸抵达山顶后,整个人已经喘地上气不接下气,山上仍旧一个人也没有。芸芸很是失望,不自觉地嘟起小嘴,呼吸逐渐平稳。
风小了,雨也快停了,能造成声音阻碍的事物都静了下来。芸芸听见自己的东边有舀水声,心中一喜,慢慢挪动脚步往边靠。
这是芸芸第一次见南荣森,一身白T白裤子,狼狈地舀水进杯子里喝。芸芸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刚刚的模样。不过这个人是行人还是送茶人呢?芸芸原先的疑问,都在看到他肩头上的污迹后得到答案。
“那个,你好,是你送的茶吗?”芸芸终于从草丛里现身,礼貌地像男生询问。不想男生是一脸撞鬼地表情,随后直接弹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男生就躲藏起来了。
芸芸自然地走到木桶旁,用水勺为自己满上一杯。杯中顷刻间传来普洱的香气,入口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芸芸高兴坏了:“呃……虽然不知道你躲哪了,但谢谢你啊。”
芸芸想,毕竟人家是想躲起来,那自己就不要拆穿他蹩脚的躲法。见时间已经不早,芸芸还要回秋岭山庄见客人,便故意朝着他相反的方向挥挥手,说:“你真的是一个有心的人,既然你不想被人看见,那我也会尊重你。我赶时间,现在得走了。”
按照原路返回,显然是下山比上山容易的多,但芸芸仍旧出了不少汗。路过半山腰上的小亭子的时候,一抹小粉红吸引了芸芸视线。
是一条吸水毛巾,芸芸心中自有答案,忍不住笑了。
③
回到秋岭山庄后,芸芸快速回房洗澡换衣服,一来二去幸亏赶上和父亲一起下楼接老先生。父亲沉着脸,想必是责怪她不顾人生安全的行为。
老先生姓南荣,全名南荣加。如此特别的姓,芸芸还是第一次听闻,于是好奇地询问姓氏的来源。老先生一路眉开眼笑的解释,看来甚是喜欢芸芸的好学好问。
等芸芸和父亲先落座,老先生似乎才想起自己遗落了家人,惹得父亲少有的笑出声。老先生的妻子看起来很年轻,有些周慧敏的气质,但眼角的皱纹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而他们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来了,还有一个不见踪影。芸芸本想礼貌地询问关心下,父亲一个手势让她噤声。
午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南荣森才迟迟出现,他缩着脖子像每个人致歉。虽然看不清他的脸,芸芸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是山顶的那个少年。
“嘿,我们见过的,我是谢芸芸。”当着长辈的面打招呼很奇怪,芸芸却还是直爽地说出口。
瞬时,老先生貌似想到什么,眼神犀利的盯着南荣森。随后转头问芸芸:“你在哪看见爱子的?”
见南荣森慌乱的模样,芸芸灵机一动:“我今天早上登山的时候,在山脚看到过他,我差点打滑的时候他扶住了我。”
闻言,老先生抚掌大笑,父亲就趁机公开责怪芸芸上山。大家趁机热切地讨论起来,南荣森松口气,小心翼翼地落座在最远的位置。
待午餐结束后,芸芸正要回房休息,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拐口处徘徊。芸芸主动上前去,南荣森立即不好意思地挠头说:“我叫南荣森,谢谢你刚才帮我。”
芸芸点头,显然不和他在一个频道,“嗯,那我简单点,叫你阿森吧。以后有缘能见面的话,都显得亲切些。”
“好,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吗?”阿森饭局的时候就一直在给自己打气,一定一定要说出口。
“台北的西门町挺有名气的,可以带你逛逛,感受下真正的台北。”
芸芸在脑袋里盘算了会:“也行,不过不能太晚,我明天一早要赶飞机。”
“好。”
阿森的笑容虽然傻里傻气的,在芸芸眼里却是透着阳光帅气的味道。顷刻间,芸芸别开脸,脸颊绯红。
西门町离秋岭山庄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芸芸到的时候阿森已经买好电影票,是一个当红小鲜肉演的。这种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没营养的电影,平时芸芸是绝不会看的。但看阿森一脸期待又紧张的表情,芸芸觉得当是休息也好,于是一脸兴奋地回应阿森。
意料之外,电影结束后,芸芸居然觉得很不错。
接下来,就是芸芸最期待的环节,一路吃吃吃,鸭肉扁、阿宗面线、碳烤麻薯、台式奶茶全部吃遍。最后两人实在吃不下,瘫坐在商场的休息区,不自觉地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相视而笑。
④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句话总有道理。
芸芸回天津不久,高考成绩就可以查询了。芸芸实在是紧张,硬是从十点守到十二点。结果差强人意,比平时任何一场考试的分数都低,只能够上个普通本科。
那天芸芸哭得很崩溃,先是自己偷偷哭,后是被父亲在饭桌上训斥哭。有时候不幸的事就是一连串的发生的,到院校录取那天,芸芸也没有去到自己最想去的专业。
芸芸不知道暑期里剩下的两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但她就是这么个较真的人,愣是不肯为自己开解。她在暑期学了英语和西班牙语,虽然不确信对往后有什么用,但这能分散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包括对阿森的关注。
临走那天,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阿森也曾经在网上问过她哪个学校哪个专业,但芸芸扭扭捏捏着,就是不愿意说。她想,反正他们的缘分也只能到这了。
学校在苏州,古色古香的文化名城,一树一木都独有韵味。距离天津不算太远,但也需要奔波一段时间。一路上芸芸都阴着脸,无心赏景。
“不用这么哭丧着脸,待会还要见新同学,记得待人待事都要礼貌。还有发挥失常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但你得努力把大学的奖学金拿回来,到时候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会再送你留学的。”这是父亲在天津对芸芸讲得最后一句话。
人际关系对芸芸来说,向来都不是问题。只是一个星期,芸芸就因为各种因素成为校园里的名人。诚心的、假意的朋友数都数不清。
两周下来,芸芸还没去过学校三饭堂,因为离女生宿舍和教学楼都太远,一般来这的都是男生。三饭堂的鸡扒饭格外有名,每天还限制份量。就因为这样,芸芸反而越想吃。
芸芸当天是和宿舍里两个女生来的,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芸芸越瞄越不对劲,前桌的背影分明是阿森,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女生一直羞答答地看着阿森,阿森却一直盯着碗里的肉,真是和以往一样一根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就这样一把坐在了女生旁边。明显女生和阿森都吓一大跳,芸芸的舍友也不例外。
“芸芸?原来你也在这啊,我说你之前怎么不说呢。”阿森所表现出的欣喜,让那个女生慌了神。
“是啊,真是巧,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有女朋友啊?”芸芸试探的问,眼神转向那个女生。
阿森闻言,表情很惊讶,“不是,她是我们家周姨的女儿,叫江月,我只是受托照顾她。”
“是啊,师哥很照顾我。”江月对着芸芸轻笑,手却紧紧地握着,是恼怒的表现。
女生的直觉向来很准,就像她看芸芸,芸芸看她。
⑤
大三的时候,父亲听闻老先生要在苏州开个小学堂,就擅自帮芸芸报名。老先生对芸芸的印象十分好,想也没想便同意。
芸芸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想办法应付江月,顿时更加心烦意乱。已经两年了,阿森和芸芸还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每次难得他们约会的时候,总会突然冒出个江月,不温不火地跟在身后。不难看去阿森对此也很恼怒,他拒绝了江月所有的邀约,却还是拿她没办法。
江月是南荣家的家佣周姨的女儿,从小就爱黏着阿森。因为阿森的两个哥哥南荣楷和南荣辰,大哥是平日太高冷,二哥是瞧不起别人的高傲性子。只有阿森温和有礼,愿意耐心的和她玩,江月便从心里认定他了。
学堂是分两个课室的,简单说就是一个提升班,一个初学班。芸芸和阿森自然是在提升班,而江月只能在初学班。幸亏学院有规定不能乱串课堂,芸芸暗自庆幸了会。
课程几个月下来,芸芸消化的很好,在一众佼佼者中仍旧十分出色。而阿森则是越来越吃力,常常暗自躲在角落练习。其实芸芸一直以为阿森在笔墨书画上是很出色的,与现实相反的想象难免会让人产生落差感。芸芸从未表露出来过,但她总是感觉阿森已经感受到了。
临近迎来大三暑假的那个月份,有个全国性的书法比赛,学堂统一报名。芸芸十分重视这场比赛,因为这是父亲格外叮嘱的。为了能够精益求精,芸芸特地去请教南荣恺,就是阿森的高冷大哥,也是上届比赛的冠军。
这也让芸芸充分感受到人外有人这句话,大哥落笔在力度上的讲究,是芸芸目前根本无法企及的。于是芸芸就厚着脸皮,总是抓着他衬衫的衣角,要他留下来指导她,那怕半个小时也行。
比赛结束后,芸芸获得全国第三名,奖品是一套文房四宝和一件以水墨画为花样的旗袍。
父亲得知结果后格外开心,一下台就熊抱芸芸,还很激动地叫芸芸将旗袍换上。可惜旗袍毕竟不是定制的,多少有些不合身,但芸芸还是满心欢喜,她还没见过父亲激动成这个样子。
待芸芸换上旗袍,父亲已经被老先生拉去寒暄,芸芸便转身在会场里寻找一个人的身影。看清是他的时候,芸芸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扬起,“南荣楷,这次谢谢你啊。耗费你怎么多时间,你的功劳最大。”
“哪会?”大哥捧着酒杯,依旧是一贯英国贵族的模样,“这件衣服很衬你。”
芸芸干笑,第一次听夸人的语气这么别扭,道谢后便匆匆离开。她想找阿森,却见他在拐口角落处像是与人交谈。芸芸走前去后,发现并无第二人,他其实就是捧着一双鞋呆坐。
“你在这干嘛?”芸芸觉得很是奇怪。
“我?我……”因为紧张吗?阿森手忙脚乱地差点绊倒他自己,“我是就,就看你比赛后穿的高跟可能不太舒服,所以我。”
阿森伸出手,手里是一双米白色的平底鞋。芸芸刚要伸手去接,却见父亲瞪着阿森,眼神凌厉,像是随时要扑人的猛兽。
“不了吧,我不太需要。”芸芸满含歉意,却只能转身离开。
⑥
大四前的暑假,学堂本身是有课程的,父亲却帮芸芸退了,老先生又是想到没想便答应。芸芸真是一头雾水,但也享受这突如其来的清闲时光。
听阿森说,他先是被老先生选为学堂的学生负责人,又在学堂每个月的拼诗大会上拿了第一。芸芸隔着电脑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毕竟这是他每个傍晚留下来苦练的成果。于是,芸芸特地在天津买好礼物,等着大四开学亲手送给他。
八月的最后一天,芸芸约了朋友出去,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在按门铃的快递员。他手里的快递封面上赫然写着“早稻田大学”,下面还有几个类似合格书的日文,芸芸的脸色一下沉下去。快递员见不大对劲,也不敢叫芸芸签收。而后,芸芸见快递小哥呆愣着不走,便声称不是这家的人,摔门而入。
芸芸火冒三丈,她受够了父亲独断地做法,什么都不和她商量,似乎当她的服从是理所当然的。芸芸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脑海里已经堆积了一堆从不说出口的脏话。
但只要一想到父亲的暴脾气,芸芸就怕了。她倒不是怕和父亲理论,而是怕父亲把她困在天津,连和阿森见面的机会都剥夺。
芸芸当即果断收拾行李,留下一个简短的字条,二话不说就冲去火车站买票。期间,父亲不断地拨打电话过来,芸芸就不断地挂断。她从小到大还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以至于她到达自己在苏州订的酒店时,依旧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隔天芸芸五点半便起床,吃完早饭后马不停蹄地往学堂赶。她没和任何人说,但她知道肯定会有人猜到她在学堂。而以往阿森总会提前在七点钟到学堂,她要在他踏进学堂的那刻表白,说出她已经拖沓了三年的话。她向来是个傲娇的人,没想到自己尽然会有主动表白的一天。她想都无所谓了,只要确定阿森也有这个心意,早稻田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学堂大门是不会锁的,而入内室的门芸芸有钥匙。意外的是,今天连内室的门也没锁,想必是来人了。芸芸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可她绕了一大圈,也没发现哪亮灯。只有里头的档案室,芸芸提心吊打地往里走,整个人因恐惧而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壮着胆子往里看一眼,发现里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森!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学堂结业考的古诗词考题。芸芸先是暗自震惊,而后原先胸腔里堆积未爆发的怒火再次燃烧。芸芸拿出自己的手机隔着窗户对准他的手,按下手电筒的按键。
对于突然出现的照射灯光,阿森吓得将手中的十张试卷甩了出去,脸色苍白地回过头,带着一种赴死的悲壮感。但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芸芸,即惊讶又卑鄙地庆幸他自己有了一丝希望。
“芸芸,我……”阿森想解释,却不知从哪说起。
“你好恶心。”芸芸自己都惊讶了,估计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阿森一听,立即慌了,“不,不不不。我是因为江月有困难,她实在是有困难。”
芸芸听着实在可笑,冷哼道:“困难?谁没点困难,她江月想的话干嘛不自己来偷,你瞎帮什么?没实力就是没实力,还竟想些龌龊的事情。”
“你什么都不懂!”阿森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出声,口水星子飞溅出来。芸芸最讨厌的就是这副嘴脸,和当年出轨狡辩的父亲一模一样。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芸芸双手紧紧地扣住自己手臂上的肉,强忍着泪意往门口冲。
“你怎么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南荣楷正好出现在大门前,而芸芸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撞到了他。
芸芸见是南荣楷,瞬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要回家,呜呜呜~”
“哈?”南荣楷有些懵,“啊,哦,好啊,我带你回去。”
“我要冰淇淋!”芸芸是吼出来的,头一下砸到人家怀里。
这回南荣楷笑了,“好好好。”
有个身影躲在门后,一只脚踏出去收回来,踏出去又收回来。最终他看着两个相拥的身影,只是叹了口气,退了回去。
⑦
芸芸在文字出版公司工作了两个月,心里其实很后悔。虽然以前在日本公司竞争很大,但很是刺激很有新鲜感。而在这家公司,她正在慢慢丧失对工作的热情。
现在,她已经着手找时机重回风投。她现在留在公司唯一的动力,就是打探阿森的现状。当年她二话没说,就去了早稻田。因为傲气,什么都不肯多说。而芸芸在日本读书期间,南荣楷来看过芸芸好几次,芸芸觉得尴尬,都没敢开口问。
如今芸芸从同事口中得知阿森已经结婚了,说实话,她不意外。他在这家公司做后勤工作,总是一副老好人又知足常乐的样子,是芸芸不肯苟同的模样。
刚巧有一天,六点下班后外面的雨格外大,大家几乎都先呆在公司不走。这种时候大家难免很焦躁,毕竟肚子都饿到不行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来访,是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芸芸觉得她底子不差,也能称得上美女,只可惜全身上下太夸张,透着一股俗气。只不过大家看到她,都一副兴奋地模样。
“大家都幸苦了,我看外面这么大雨,就来送了点暖胃的饮料,以感谢大家对森森的照顾。”
芸芸明白了,这就是阿森的老婆刘幸,两个人就是公司里口碑极好的老好人夫妇。芸芸先是叹气,后是胸口闷,再后来便是怒火中烧。她不是看不惯人家幸福,也不是想拆散别人的家庭。只是这一切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从美国突然变成了印度,这个落差芸芸很难想象很难接受。
隔天中午,正好阿森在维修办公室里的空调,芸芸趁着大家都去午休,借机去问话。除去两个月前的小谈,这也算是她和阿森的第一次单独谈话。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弄明白几个问题。”
见芸芸眼神犀利,完全不改当年,阿森有些无奈地回应:“我知道你不习惯我现在的模样,而我只想说我很满意,现在也很幸福。”
芸芸想问的话,突然被他堵在口中,上不去又咽不下。可是就算没有意义又如何,她来不就是为了个心里痛快吗?
“为什么你会在这工作,老先生难道不管你吗?”芸芸到底是问出了口。
听见老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阿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说:“他是想管我的,但他管不住我。要怪就怪我自己学艺不精,还心术不正。”
芸芸瞬间想到自己曾经说的话,难不成是她打退了他的上进心?
“我承认我以往话说重了,但有错就能改,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啊?!”
听芸芸狠铁不成钢的语气,阿森哭笑不得,“平凡安稳的生活并不是自暴自弃啊,芸芸。”
时隔多年,芸芸再一次听见他这样叫自己,虽然没有了以往的心动,却突然释怀了。
其实芸芸以前在学堂的时候也感受得到,阿森并不是一个喜爱琴棋书画的人。况且就因为他的基础差,所以才需要躲在学堂的角落练基础。但芸芸不愿接受自己的这个发现,她认为因追求不同而疏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她终究是错了,对阿森的好感已经让自己盲目地美化了他。
⑧
刘幸打来电话,说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带着女儿过来。阿森环顾四周,选择了最近的一家咖啡店消磨时光。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他控制不住的回忆起过往,这或许也和芸芸的突然出现有关。
十八岁那年,也就是他碰见芸芸的那年,对他来说印象最深刻。当时他一心想着赚钱膨胀自己,接受了南荣加老头子奉茶的任务。每天十一点前抬三桶水上山,一天便会有300块台币。这比当时他自己找的任何工作工薪都高,他自然接受。
相传,有心奉茶之人都是从容有情之人。每次一想到自己是被老头子花钱雇来的,他就想耻笑那些相信文人的人。甚至有好几次他都想冲出去打碎那些心怀感激的人的幻想,然而因为和老头子的约定,每次他都忍住了。
那天是下雨天,他搬到一半的时候就动了歪念头,想偷喝茶桶里的茶,喝舒服了再下去搬最后的一桶。结果刚一动手就听见动静,他被发现了,而且他确信他被看到了。女生没有说破,甚至刻意面向与他相反的反向,以缓解他会被再度发现的紧张。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衬衫几乎被雨水打湿。很奇怪,他就这样将自己唯一的一条毛巾给了出去。
他想他是一见钟情了,尤其在他提出带她游玩西门町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是恋爱中约会紧张的心情。玩的过程他总是想逗芸芸开心,因为这样他才会跟着开心。而在他们离别后,他便焦躁起来。每次发送的信息,哪怕极其简短,也要检查上好几遍。而每次等待信息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就在他以为他们缘分已尽的时候,他居然在学校食堂看到她。他很兴奋,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顿饭结束后,他就通过各种渠道去了解芸芸更多的消息,得知各种关于她的优秀事迹后,他不免自卑。他想,或许她唯一欣赏的他的地方,还是老头子叫他做的事。
他开始勤奋努力起来,哪怕是自己从前最不喜欢的水墨画,他都用十二分的耐心去学习。可是他再在怎么努力,也无法和从小天赋异禀的大哥相提并论。而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想找的第一个人也不是他。尤其在庆功晚宴上,看到她惊艳的一袭旗袍,他竟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她和大哥才是登对的。
而他与她之间本来就遥远的距离,还隔着一个江月。江月是他从小交好的妹妹,但他对江月的怜悯,让江月产生了误会。他和芸芸好几次难得的约会,江月都会突然出现。说实话他很生气,他甚至想过干脆绝交。但他每次看见从小到大最照顾自己的周姨,他都说不出口。尤其是在周姨病重到只能辞职养病以后,他就更加不能不管江月。
一开始江月提出偷考题的方案的时候,他心中一惊,说什么都不答应。但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帮忙筹集到江月下学期的两万学费后,他的心里已经有所想法。因为只要得到前三名,奖金最低都能有两万,江月的学费也就不成问题。学堂最后一次月考,他就打算先试一次。那次考试他得了第一名,老头子夸奖他,芸芸祝福他,他太开心了,开心地得意忘形。最终大考的时候,他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就肆无忌惮的干起坏事。甚至连有人在身后,他都不知道。
从那刻开始,他知道他和她之间是彻底完了。她看他厌恶的眼神,他都尽收眼底。而他这几年堆积的怨念,也都毫无征兆的爆发,可这些明明都是他自愿的。
他知道芸芸什么都没说,但他偷考题的事情还是被精明的老头子发现了。老头子气疯了,狠狠地用砖头敲打他的右手,而后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将他逐出家门。
他的右手到现在都使不上力气,所以在公司搬杂物的时候,他总会掉落文件。刘幸每次撞见都会帮忙,一来二去的靠近,他也明白刘幸的意思。
那是芸芸去往日本的第三年,他想通了。比起不切实际的未来,他更想珍惜现在。
芸芸坐在同一家咖啡店的角落。她刚才想离开的时候,见阿森进来,又不想直接撞上,干脆退了回来。
反正她约的人迟到了,她不急这一时半会。芸芸见他坐下点完餐后,就连续发呆了半个小时,还真是佩服他。
芸芸低头看下手表,这次真的该走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声音突然冒出来,让她放慢了动作。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在叫爸爸,她一把抱住的人是阿森。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走出咖啡店,和乐融融的美好气氛竟感动得芸芸留下眼泪。芸芸跟着她们走出店门口,久久凝望着他们的背影,不曾回头。最后她轻轻一笑,转身却正好撞到某人的胸膛。
“我还担心你会冲上去呢。”是南荣楷,他在取笑芸芸。
芸芸生气的嘟嘟嘴,一把拉起他的手,“我要真去了,你就去哭吧!”
“不过,他们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也很美好啊~”芸芸突然感叹,语气里不无羡慕。
南荣楷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甲,随后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那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生活,往后我陪你过吧。”
也对,无论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只要是幸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