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路飞驰,换气风扇“呼呼”地发出声响,可还是闷得厉害,也就进隧道前那一瞬间从外面挤进来的风会让车厢里凉爽一些。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股风闻起来很腥,就像前一夜热带雨林里散发出的那股味道。
车厢里包括我只有七个人,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听到门外的声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抬起头,那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好推门走了进来。他肩章上的军衔是我迄今为止在电视以外见过的最大的。
那人很高,进入房间后径直向我走来,背对着灯光居高临下地站着,帽檐下的脸庞好像被蒙上一层黑雾,看不清面貌。但我感觉得出,他两只眼睛正紧盯着我。
有必要惊动这么个大人物?
我还以为处理结果出来了,没想到被告知有任务,奇怪的是这个任务只属于我一个人,“将功补过”,离开前他是这么说的。
汽车划开破晓的阳光一直开到火车站,随行的两个人都是生面孔,和我一样穿着便衣,下车后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押送犯人似的将我带进了火车站。
这是要去哪儿?
时间还很早,车站里没有多少人,一批由三四十人组成的铁道工程队正在集结,一眼望过去一个个脸上略带倦容,想来也是临时得到消息被拉过来的。带头那人显得很是紧张,一脸严肃,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和我打了个照面,莫名其妙地盯着我,直到我走进车厢,再也看不到了。
在我走进车厢后,押送我的那两个人同时转身离去,一路上我们连句话都没有说过。
车厢里坐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上车后象征性地朝我点了点头。
两位老者中看起来最为年老的人说道:“找个位置随便坐,车程有些远。”他脸上皱纹满布,透过老花眼镜可以看到一只眼睛是闭着的。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又有四个生面孔分别走进车厢,看得出来那四个人和我一样也是当兵的。
经过简单交谈,我们得知两位老者是地质学家,问及我们五个特种兵的职责时,开头说话的老人说:“保护,我们希望你们能够保护我们,同时也请保护好你们自己,不要丢了性命。”
看来是个特殊任务,否则也不会找五个不相认识的人来执行。讲话的老者也许是带队的,也只有他了解任务行程和具体任务细节,我们只能跟随。
令我奇怪的是,既然危险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前往?我意识到这个任务不会那么简单。
列车不一会儿就开动了。
透过车窗玻璃,连绵起伏的大山、草原戈壁、盐湖沼泽不断远去。两位老者坐在一排,手里捧着地图窃窃私语;其他四位同我一样时不时往外扫上一眼,枯燥得很,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瘦小伙儿很快引起了我的注意,高鼻、深眼、阔额、窄颊,脸部器官饱满而又立体,只不过太瘦了,身高又不是很高,后脑勺上还系着一根短辫,十分有个性。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眼睛里始终掩饰不住绽放出来的光芒。
“兄弟,知道不,很快就能到我的家乡了!”他把头转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我没有搭理他,年轻人无趣地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窗外。
数小时车程后,我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换气风扇转动的频率快了许多。海拔越来越高,窗外的大山上开始出现白雪,望上去壮丽无比。正在这时,列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位老人收起地图,目的地已经到达了。
窗外一片荒凉,我正奇怪这是要往哪里去,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告诉我们,因为地震的缘故,车子已经到不了站,要走路过去。
“咱们可能要上雪山。”那个年轻的兵对我小声说道。
雪山?
走出列车,除了我们七个人,之前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些工程兵也从其他车厢里陆续走了出来,坐上停靠在列车边的面包车继续向前进发。列车紧接着就返程了。
出了车厢,大家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适,起了高原反应。好在我们五个特种兵训练有素,没受到多大影响,而其中一位年纪较轻的老者却是憋得双颊通红。
带队老人随便询问了几句,确定没有大碍后,叫我们分别坐进三辆停在铁轨边的三菱SUV。汽车沿着公路一路奔驰,我和那个年纪较轻的被安排在一起,一路上他都在和我讲话,他说他是本地人,家住在阿克,如果列车一直开的话就能到达阿克站。
开车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他听年轻人说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他也是阿克人,前几天的强震把铁轨都往外移出去好远,列车是到不了站了。
“你们看,公路上的这些裂缝也是让强震给搞的。”他把头往窗子边动了动说。
公路上确实有一道道裂缝,只不过裂缝的宽度不大,否则可能连车也开不了了。
年轻人听有地震,急忙问有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开车的男子说震源在雪山西峰,那地方海拔高、人少得很,影响倒是不大,城里也感受到了震动,但是震感较小,也就损害了几间民房。
他们所说的“雪山”其实就是天山,这片区域的天山山峰海拔奇高,空气湿度大,因此终年积雪,“雪山”应该是当地人讲的别称。
我听得奇怪,问:“既然城里都没受多大影响,这里的公路怎么会出现裂缝?”
男子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地基下沉的缘故。他接着说道:“这次地震让好多人涌向这里,当兵的也来了不少,前天就来了一卡车的兵,全往雪山大冰川上跑。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今天早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我看有些人还受了伤,并且伤势还很严重。”
“我说,你们也是为这个来的吧?那些兵的伤看起来很不简单哪!”
听他这么一说,坐在我旁边的年轻人接过话:“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还没睡醒……”我赶忙拉了拉他,示意他闭嘴。
开车男子透过后视镜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进了一个小集市,穿着厚衣的人来来往往,可能这天是市集日,人很多,街道两边全是卖东西的小摊子。
车子沿着街道一直开到尽头,一长排三米多高的红砖围墙直挺挺地立着,这些围墙不知存在了多久,早被侵蚀得不成样子。
沿着围墙继续往前,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似乎许久没有开过,破损得十分严重,许多地方的铁皮已经锈烂,露出当中一截截大拇指粗细的钢筋。
车子到大铁门前便停了下来。我仰着头看了一眼,大铁门上有一个铁制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掉了漆的字“阿克××化工厂”。
为首两位老者下车示意我们跟上。刚一下车,一股冷风迎面吹了过来,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我往上拉了拉衣服拉链跟上了他们。
汽车把我们送到这里以后就原路返回了,之前载我的那个男人透过后视镜一直看着我,眼神很奇怪。我目送着他,一直到车子消失在集市当中。
大铁门之前便没有关,年纪比较大的那位白发老人轻轻一推就把门推开容得下一人进去的缝隙,我们接二连三地走了进去。大铁门后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周围围着围墙,空荡荡的院子里孤零零地立着两座四层小楼,有些像六七十年代的办公楼。一条铁梯环绕楼身,旋转向上,看起来很古老。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家旁边那栋政府楼,也是这种样式的,当时我还挺喜欢爬楼梯上去玩,站在高处,可以看得很远。
院子里没什么其他东西了,也不见人走动,总之就是死一般的静。
白发老人关上门后带着我们上了楼梯,那些台阶虽然是挺厚的钢板,但太旧了,上面都是锈,踩上去“咯咯”响。我们走得很小心,担心一个不注意把楼梯踩塌了。
时间已经将近傍晚,头顶的天空湛蓝一片,比我见过的所有天空都要蓝,远处的小集市仍旧人头攒动,当中升腾起一缕缕烧火的青烟,天边西垂的红日伴着一大片如火的红霞,将连亘的天山映照得鲜红无比。
容不得我多想,走在最前面的老人拐进了第三层。
楼道当中空落落地吊着几只球面发黄的白炽灯,两面的墙壁有些发黄风化,轻轻一揭便会落下一大块。一排掉漆的绿色铁皮门紧闭,当中时不时地传来一阵细响,分不清究竟是风还是有人在里面低声哭泣。
这个地方实在怪异得很,像个早已废弃很多年的精神病院。
老人走到楼道差不多中间位置,在一扇绿色铁门前停了下来,转回头轻声说了一句“到了”,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铁皮摩擦声,先行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挺大的房间,到底散发着霉味,中间摆着一张大长桌,四周围着很多靠椅,想来是个开会的地方。
两个老人坐下后示意我们也坐下,年纪较大的老者和另外那个商量了一会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们五人一眼说:“既然来到了这里,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涉及机密的东西可以告诉你们,不然大家谁心里都没底儿。”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老人神秘得很。
接下来,老人一口气不出地从嘴里蹦字儿,等到他讲完,我只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担心。
说话的老人叫张国生,另外那位叫李申,两人同事关系,在这之前他们俩都已经退休了。但是前夜地震之后,上边发现这次地震后出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大冰川由于受到地震的影响裂开了一条大缝隙。
大冰川所在的位置海拔超过七千米,冰厚将近上百米,在如此巨大的震动下裂开似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怪就怪在裂开的地方竟然出现一个百米宽的大坑。
张国生和李申两人立即接到任务,务必要到天山进行实地勘察。一来他们两位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地质学家,二来他们两人对天山的考察由来已久。
张国生喝了口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一会儿,盯着我们接着说:“在这之前,工兵曾经去大裂缝进行过侦察,但是直至今天早上,进入坑里的几十名工兵回来的只有十二名。他们都生了莫名其妙的怪病,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坑底遭遇了什么。”
“那些工兵一直神志不清,全身大范围出血。医护人员曾试图给他们输血,但是输血针插进血管后血液在针头附近立即喷涌而出,医护人员断定他们的血管出了毛病,否则不可能在针头插进去的时候血管突然局部破裂。因失血过多,十二名工兵在几个小时后全部死亡。”
我能够感觉到张国生的话刚讲完,现场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医护人员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夺去了他们的生命,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从大冰川回到这里的。随后,他们的尸体被解剖,医生奇怪地发现死者的肝脏已经局部液化。
“这样的情况……”张国生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申继续说,“要知道,只有人死去超过三四天,他的肝脏才会逐渐液化。也就是说,幸存的工兵其实在回来之前的几天里就已经死亡。”
什么意思?今天早上回来的工兵难道是死于几天前的尸体?开什么玩笑?
张国生把握紧的拳头张开,刚要开口,从门外推门走进一个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走到张国生面前和他小声说了会儿话后,找了个座位坐下。
张国生朝他看了一眼,紧接着点了个头,站起来说:“想必大家通过我的描述已经大体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大冰川厚度太大,无法借助仪器观察,所以……总之,事情就是这个么事,你们五位战士都是一等一的特种兵出身,此次的任务就是进入大裂缝,弄清大裂缝和工兵丧生的原因。”
他一讲完,身穿西装的男人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五个手提迷彩背包的人走了进来。
“这里面的东西可能用得着,你们掂量掂量趁不趁手。”张国生说完,从西装男人手上接过两把手枪,递给了李申一把。
我们接过背包,拉开一看,野外求生的东西应有尽有,其他的东西每个人又不尽相同,应该是按照我们每个人的特长而特意准备的。其中引起我注意的是一把9毫米微声冲锋枪和几颗82式无柄手榴弹,这两样东西在五个背包里都有。
当时新型9毫米微声冲锋枪还处于初研阶段,在这之前我也仅仅看过样枪,想不到此行竟会让我提前拿到。
我们五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现在正是深冬,带武器进天山,张国生究竟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我们?而天山里到底又有什么东西?还有那些死因怪异的工兵……
我越来越感觉到此行恐怕凶多吉少,天山如今在我的眼里就像一只被蒙上了阴影的野兽,可怕的是我们谁也不知道这只野兽的獠牙在什么地方。
但是作为一名军人,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唯一能做的只有完全服从,还有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