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卫东病愈出院,一场风波已经烟消云散,麻木了的人们,重新为生活奔忙起来。
出院那天,还是阿德过来,给卫东结算了住院费用。
卫东在内蒙古草原上,临走的时候,把随身所带的两千多元现金,全部捐给了当地的一所希望小学。当他看到当地牧民子弟原始落后的教学条件,以及得知乌日娜也是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尽自己的能力做了捐助,只留下了回程的路费。事实上,当卫东回到广州的时候,身上已经只有几十元钱了。
学校医院知道卫东是刚毕业的校友,也知道他在东莞打工,是不能报销医药费的,所以只收取了一千多元的基本药剂费。但是,这个钱卫东也拿不出来,当他跟阿德说明情况后,阿德说:
“兄弟,什么都别说了!这点钱,我还拿得出来。我每个月的采访津贴,虽然比不上你在外资厂打工的收入,但也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阿德,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这个钱,必须算我借你的,等我找到工作,发了工资,就把钱还给你!”
在学校门口的大排档里,阿德陪着卫东吃饭,算是给他饯行了。一盘回锅肉、一盘炒青菜,再加上一小碟田螺,两人默默无语地坐着那里。本来,卫东大病初愈,是不应该喝酒的,但是,一种沉重的郁闷压在两人心头,他们还是开了两瓶啤酒。
卫东知道,阿德还是参与了那天晚上的一些采访活动,虽然最后也没能发表什么。年轻人们的付出,最后都付之东流了。阿德为此还受到了报社领导的批评,还好总编保住了他。
阿德猛地灌下了最后一口酒,把空瓶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随着酒瓶碎裂的声音,他恨恨地低喊了一句国骂。
“我操他妈的!”
临别的时候,阿德对卫东说:做兄弟,只有一句话,什么时候你有难处了,回广州来找我。朋友一生一起走,不管在哪里,我们的心都是相通的。
这次回到东莞,卫东没有急着去见工,他先是回到益生厂,去看望了一下老朋友。这个时候,小王已经考上研究生,辞职回家,准备秋天就上学去了。小张则是已经成了家,搬到厂子外面租房住了,他的妻子却不是那个东莞本地美女,而是他的四川同乡、一个泼辣的川妹子。
卫东在厂里和小张聊了几句,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小张一付抱歉的样子,说要赶着回家做饭了。不巧的是,老马也不在厂里,说是到省城开会学习去了。卫东也不愿意再找厂里其他人,就和小张一起出了厂门,回住的旅店去了。
卫东从小张那儿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一家名叫新新电子的大厂正在筹备开业,需要招收大批技术和管理人员。那家厂在一个新的开发区里面,离开东莞城区大约有五公里路,也不算太远,所以卫东打算去那儿看看。
第二天一早,卫东来到宏达开发区的地界上时,这里已经热闹非凡。这个开发区占地面积颇大,原先的农田都已经被平整为建设用地,只是厂房才起了几栋,不远处的楼房还搭着脚手架,尚未完工的样子。
在一栋生产车间模样的庞大建筑前,放着几张桌子,排起了两行队伍。其中一列队伍很长,里面全部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她们身上五花八门的服饰,就知道她们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另一个队伍比较短,稀稀落落地排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小姑娘的队伍前移得很快,队伍的前方还竖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居然是一张标准的视力检查表。大部分的女孩子通过视力检查,领上一张表格,就被专人带进厂里去了。
大学生的队伍要复杂一些,每个人都拿着一些简历、学位证书之类的文件,一个个地和面试官交谈。卫东知道自己应该排在哪一队,就默默地跟在那支队伍的尾端。他望着自己前面那个身材魁梧的背影,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小伙子。
等到那个小伙子转过头来,两人都是一愣。原来,那人就是卫东第一次来东莞找工作,给他指点迷津的那个东北小伙子,名字叫做王金才。看来,王金才这几年做生产管理员,已经历练出来了,也想到一些大厂来一试身手。
王金才见到卫东很是亲热,他还是那么健谈,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这两年挣了不少钱,老家的女朋友也很快就要大学毕业,到东莞来投奔他了。卫东看到他一副幸福满满的样子,也替他感到高兴,至于自己这两年的经历,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等到王金才面试的时候,卫东发现面试官是两个香港人,一个带眼镜的男青年和自己的年龄也差不了几岁,另外一个女的,年纪要大一些,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王金才主要由那个香港女人在提问,她的普通话还算标准,问得也很仔细,主要是在考究王金才管理生产线的实际经验。
王金才最后还是通过了面试,这大约是他的工作经验起了重要作用。他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由旁边一名小姑娘带着,进厂办手续去了,回头和卫东打了个招呼,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卫东倒是没那么紧张,他把自己的毕业证书和一份工作履历交给那位戴眼镜的香港男人。香港小伙子看到岭南大学的证书,不由得抬头看了卫东一眼,还把材料递给了旁边的香港女人。
靠近一看,那位香港女人的五官还是非常秀丽的,只是脸色很差,卫东猜那是常年辛苦工作的缘故,总之有一些皮肤枯黄的样子。她盯着卫东看了一小会儿,客气地问:
“这位先生,你是想应聘工程师,还是生产主管的岗位呢?”
香港女人这么问,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在卫东的简历上,技术和生产方面的工作他都做过,而他的岭南大学学位的含金量,也让他有着更多的选择余地。
“嗯......我想先问一下,贵厂是生产什么产品的?”
“电脑磁头,就是硬盘驱动器的组成部分。”
旁边的香港小伙子解释说,他显然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且地位似乎在那香港女人之下。
“那产品是自己设计的吗?”
“不是,我们是来料加工,主要设计是委托方完成的,我们只做一些辅助设计。”
香港女人把话接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卫东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要比面试王金才的时候好得多。那种带着港味儿的普通话,听在卫东的耳朵里,也让他觉得很好听。
“那我还是面试生产主管吧……”
香港女人的眼里,居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后面的面试过程很顺利,凭着卫东在这两年来的工作经历,以及自身良好的个人素质,他理所当然地被录用了。
卫东进入那个气派的美式厂房,发现里面正在安装的一些生产设备现代化程度非常高,好像有一些是无尘车间用的设施。更让他惊奇的是,进门的大厅里堆放着许多厚木板箱包装的设备。从已经拆开的几个箱子里,可以看到那是一台台精密的高级显微镜。
在一个临时被用作人事部门办公的大开间里,卫东又填了一堆入职表格,由厂医抽取了血样,进行了简单的体检。对此,卫东略感吃惊,能够配备厂医的工厂,在东莞还是不多见的。卫东对自己的体检结果倒是很有信心,因为他已经完全痊愈了。
体检结束后,卫东又拍了照,领取了即刻制成的工牌,还发了宿舍钥匙,被告知不远处脚手架还没拆完的楼房,就是他们的宿舍。做完这些,卫东原以为他就可以先回旅店收拾行李了,可是,他却被叫住了。
人事部的小姑娘把他领到另一个身穿工装的小姑娘面前,说:
“这是阿香,从现在起的一个月内,你在她手下学习磁头穿线技术。”
没想到这家港资厂的效率那么高,这倒是应证了墙上那句“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标语。当他看清楚那名生产部小姑娘脸庞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颤。
原来,这位小姑娘的长相,和柳泉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巧玲珑的五官,大大的黑眼珠,还有一对调皮的小酒窝。只是阿香的身材要矮小许多,看年龄也和柳泉不在一个层次上,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就当卫东傻傻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时,一把好听的四川普通话在他耳畔响起:
“看啥子嘛?大学生,没见过美女吗?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