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04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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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洲地界,讲究吹唢呐:结婚办事,小孩子满月,老人作寿,或者谁家死了人,都吹,尤其讲究吹“头曲”。“头曲”是年永祥创下的,许多年来,一直是年永祥吹。那年,来了林四。林四也吹唢呐,也有不少人家请林四吹“头曲”。林四什么人家都吹,妓女死了,找他吹;土匪死了,找他吹;而且,他竟然还去日本鬼子的司令部给汉奸吹。原来……
昌洲县城斜街上,有一经营寿衣花圈的老店。店铺青砖红瓦,高大气派,厚实的门檐下,挂一块巨大招牌。招牌做得相当讲究,黄边,绿地,字体一横一竖,透着力气,颜筋柳骨。看一眼便知,这是做大生意的买卖家。人们迈进昌洲城,站在街上,老远便望见四个大字“年记寿店”,很是赫然威武。
只是店门里面,迎门的墙上,奇奇怪怪地挂一支锃明瓦亮的黄铜唢呐,金灿灿地耀眼。外人迈腿进门,第一眼便是一个这儿。看了,都不免愣怔,盯得扎眼疼,闹不懂咋回事情。店家从不解释。你愣你的,不提这事。
店主年永祥,为人忠厚老实,只是话少。柜台里的那位女子,便是年永祥的女人陈秀。店里的事,都由她来张罗,利利索索的。“年记寿店”做寿衣,做花圈,做纸人、纸马、纸轿、纸魂幡。只要死主儿家需要,无一不做,且做得很是讲究别样。活人登门,为死人置办个啥,价钱绝对合理,不宰人。
年记寿店,从开张那天起,生意便做得活泛大气,没给谁添过堵。暗里是伺候死人的地界,明里却让活人舒心。若是有钱人家上门,不管放下多少银子,店主年永祥都一律地收下,不说啥。若是穷苦人家来了,丢下几个大子,也能做成买卖。若真是没有钱的人登门,年永祥和他女人照样会把所需放在人家手上,过后绝不会上门讨要一分一厘。
因此,昌洲人都说“年记寿店”的货色好。其实大家说的好,只是说的“年记寿店”的人品好,说的是“年记寿店”生意人的一个德性!自然不是指那货色。
至于死人穿上“年记寿店”的寿衣,寿鞋,是否真的感觉那么良好,就不得而知了。但昌洲地盘上死了人,大家还是很认“年记寿店”货色的。
为此,“年记寿店”在昌洲城里就很有名气,结结实实的那种。也算得上是老字号了。
除此之外,“年记寿店”的门前,还堆放着许多石料。有从北方运来的大理石,也有从南方运来的花岗岩,一应俱全。是为死者刻墓碑、立牌坊所用。刻字的石匠也是昌洲城里的上等好手,一凿一钎,毫不含糊。每月要拿五块当当响的光洋。可见“年记寿店”是多么的会经营又不惜血本了。
然而,作为“年记寿店”的赢人之处,并非只是这些,也不在什么寿衣花圈石碑上,而是那进门一眼便望着了的唢呐。这才是年永祥施展天下,成为地方人物的真正所在。
昌洲地界,讲究吹个唢呐。天上地下,都是哇啦哇啦的唢呐声,听不到唢呐,算是没进昌洲城。城里穷人富人,好人歹人,不管啥事,只要有事,便讲究吹个唢呐。年永祥的一支唢呐,吹得出神入化,火热爆烈,音音调调,有韵是味。一天天,就闹得有了名堂,提了他的名字出来,大家都点头,是一件光彩,一份荣耀,家喻户晓。
年永祥手捧一支唢呐,吹喜曲,吹丧曲。吹来生,吹后世。街人结婚办喜,小孩子满月,老人作寿,年永祥要去吹。谁家死了人,路人突然夭折,年永祥也去吹。而更要劲的,是年永祥创下了吹“头曲”的讲究。
所谓的吹头曲,就是唢呐手的独奏。是在出葬前,在人向阴间迈腿的第一步上,唢呐师傅,便立在死者的头里,鼓起腮帮子,狠命地一连气吹上三支曲子。待这“头曲”的声音款款落去,丧家才能抬起死者的棺木,一路出门。这时其他的唢呐手们才能跟上,鼓乐齐鸣。如此的过程,在昌洲城已经根深蒂固,多少年了。据说只有吹了头曲,死者才有来生,才算是一路畅顺平安。活人也才能放心。这是一个讲究,谁也不敢忽视的讲究。
吹头曲时,每支曲子都不能断气,音要纯正,腔儿要圆润,是一口气吹下来。平日没有一点绝活儿的主儿,没有一点拿人的地方,是绝不敢滥竽充数应承这个活儿的。因为它太要功力,太费气血,也太要命了。
因此,昌洲城人才特别拿“吹头曲”当事情。话说回来,在早年,一个给人办丧,吹唢呐的角儿,贱得很,还赶不上街上算命,跳大神的值钱有位置。
只因了一个年永祥,昌洲城人才把吹“头曲”的事看得无比贵重,无比的有了分量。吹“头曲”的讲究也就水涨船高,不是一般人能吹的,就是能吹,也不能让人人都去吹。那还不烂了。那还值钱吗?因此,吹头曲的人也非得到了一个份上,山高水低,总得登峰造极,总得让大家公认,很不容易呢!
要说年永祥如何吹起的头曲,还真是有一番说头。本来的年永祥不是吹唢呐的,更不是啥打眼的人物。穷人,苦主儿,世上的小人物。不过世上有一句话,叫咸鱼翻身。如果世上真有咸鱼翻身的事,大概就是说的他年永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