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探视时间了,医生、护士蚂蚱一样出出进进,想问一下情况,冷冰冰说不知道,该不是昨天进来没塞红包?伸手掏钱包的时候,门已经关了,让人踌躇。医生就是冷漠,生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出戏。不过不冷漠也干不了医生,像我这样见血就晕的,恐怕只能去营养科了。
钟敲了11下,探视的人蜂拥而入。母亲先进去,半天出来捂着嘴哭。我戴着口罩,换了衣服,用双氧水洗了手,走进病房。老头子在里间靠窗,我走到跟前,看到他身上的4根管子。我对他喊:“爸爸,你糊涂了,走迷路了。赶快回头。”老头子毫无反应,只听到呼吸机拉锯的声音。我掐他的人中,又给他捏了一会腿,心想老头子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左边床的病人正在鼻饲。汁水从鼻子灌进去,看了有些害怕,不会呛住吧。我问护士,老头子可喂过,答说喂过了。我过去赔个笑脸,恳求她看护的细致些,别让老爷子委屈。护士很甜,笑笑,说:“会的。”
管床的是个瘸子医生,示意我出去说话。
我们站在ICU门口。瘸子医生说:“老爷子病得很重,梗塞面积大,整个右脑。溶栓效果也不好,但融通了一道缝,血液能渗过去,命能不能保住,还不好说。”我说:“什么都不求,只求他意识清醒,能讲话。”瘸子医生说:“这个要求已经很高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我说:“你们抢救呀,想想办法呀。”瘸子医生说:“现在第一关是脑水肿,怕脑疝、积水,14天以后才能见分晓。再往后,害怕再梗死,还有并发症,老爷子心衰,肺也不好,能不能撑得住,都是问题。这就是万里长征,哪一步没走好都不好说。就算命保住了,能恢复成什么样也不敢讲。只怕是——”
“植物人。”我脱口而出。
头晕,慢慢坐下,心情一片死灰。不知如何同母亲讲。告诉她吧,怕她经不住,不告诉她,又怕她将来经不住。
外面多少度,是冷是热,感觉不到。三顿饭没吃,也不饿。一切刺激就像蒙了雨布,迟钝,懵懂。
我和母亲在医院门口找了家小旅馆歇。母亲在房子里走,抱怨为什么不让她陪护。老头子这几年她一天都没离过,交给护士,不放心,真不放心。老头子睡在床上解不出大小便,有没有人扶他起来,他后半夜胸口喜欢出汗,有没有人给他擦。家里人才会尽心尽力,依靠别人怎么行呀。
我害怕听她唠叨,心都有些颤。
晚上,吃了两条黄瓜,睡意全无。想到已经48小时没睡觉了,就吞了2片安定。梦来了。梦到年轻时候的老头子,骑着带大梁的自行车送考。他告诉我,考不上大学还可以当兵,总会有口饭吃。然后老头子一下子就变老了,依然骑着车带我,像骆驼祥子。
忽然醒了。想到老头子在里面吃苦,怎么就睡不着了。又觉得危险,心揪了起来,毛孔张开,异常寒冷。再冷静一想,其实老头子在里面才是最安全的,复又躺下。一弯冷月挂在窗头,可惜没有心情去赏。又看了看星星,怕有一颗掉下来,老头子是教授,怎么也能算个文曲星吧。
瞌睡虫都飞到哪里去了,怎么再等不来。以前和文睡,总是喜欢伸手摸她的胸。手放在她胸上,觉得温暖,也觉得踏实。现在四周一片暗黑,也不知道文在干什么,有没有操心。文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淡,不知道主动关心人。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想不起来打个电话嘘寒问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但又一想,也许她在忙孩子吧,她那么单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就不错了。我想她,非常想她,无法否认。
夜这么长,但却经不住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