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12年第06期
栏目:重磅中篇
女儿刘晶早熟,十二岁不到的孩子,说话做事常常让刘国民和妻子惊惶失措。学校组织填表,刘晶在家长职务一栏给刘国民填了个“作家”,而不是宣传部“副部长”,刘国民问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填。刘晶说部长前面带个“副”字,一看就没有什么地位,还不如填作家好,作家虽然也没有地位,但至少还能唬住人。
女儿刘晶和妻子,在这个家就像两只好斗的小母鸡,常常为一些小事在刘国民面前争吵,每次争吵,都是刘晶说她妈对她管得太严,让她受不了。刘晶说她已经长大了,父母应该给她一个独立自由的生活空间。刘晶更反感刘国民和妻子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常常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上下学的时间里避开他们的视线。
女儿刘晶在一天天长大,叛逆的思想也越来越严重,反抗家长管教的意识也越来越强。开始只是和她母亲争吵,后来发展到刘国民说话也敢顶撞了。女儿的成长让刘国民和妻子越来越担忧。
刘国民所生活的这个城市,轻易不会下大雪,今年突然就降了一场大雪。那是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雪。上午的天空变得阴沉沉,云层厚重地堆积着压在头顶上,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半早后天空就开始飘起零零散散的雪花。中午的天空放了一会晴,虽也飘散着零零碎碎的几朵雪花,还没有等落到地上就悄悄融化了。到下午两点钟左右,雪却越下越大,转眼间整个大地就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盛装。雪还在飘飘扬扬地下着,地上的积雪已经超过四十公分,街两边的行道树,有的因不堪厚重积雪的挤压,不断发出断裂的呻吟声。
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沉闷的机关生活因雪花的突然而至,变得鲜活亮丽起来,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早已抛开机关的制度走进雪花中,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拍照留念。稍稳重一点的中年人,虽没有走出机关大门,但也都挤站在窗户边,凭窗观望。机关的办公秩序,完全被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雪给搅乱了。
大白天办公室里也开着灯,推开办公室门,被雪花刺激的眼睛好久才适应下来。没有人注意到刘国民的迟到,领导也不知跑哪去了,偌大的办公室,只有老吴一个人坐在电烤炉边烤火。老吴聚精会神看着一张报纸,旁边桌上放着一个揭开盖子的茶杯,一丝茶香气从杯口飘出,整个屋子都弥漫出氤氲的馥郁气。刘国民问老吴为什么不去看雪。
老吴的目光仍然盯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什么意思,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早就已经没有那种雅兴和冲动了。
在办公室坐了几分钟,刘国民对老吴说他也想到雪景中去看看。拉开门时老吴才对刘国民说:
领导叫你去河滨公园拍几张雪景资料片。
河滨公园到处都是人,有的在忙着拍照,有的在堆雪人,有的在打雪仗。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绿色的草坪不见了,冬天里盛开的花儿也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中。正在用竹竿拍打积雪的公园管理员老张看见刘国民,立即走过来,叫刘国民帮他拍几张雪压坏树枝的照片,留做资料用。在引导刘国民拍片时,老张心疼地对刘国民念叨:
树压断了,花草也全部被压烂了。最可惜的是那些冬天开放的花,昨天还开得好好的,一转眼就什么都不见了。
老张一直跟在刘国民身后,一直在不停地念叨。他说在大自然的生命中,最美丽的就是这些刚开的花,而最容易夭折的也是这些刚开的花。老张一边对刘国民说话,一边不停地挥舞手中竹竿,去拍打压在树枝和花丛上的积雪。刘国民叫老张不要白费劲,刘国民说雪这么大,光靠一棵竹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让这些植物受一点挤压,或许来年它们会生长得更好。
刘国民和老张边说边走,边走边拍。突然一个雪球迎面向刘国民飞来,刘国民连忙将头一偏,并下意识地用双手将相机护住。雪球掉到刘国民的衣服上,飞散的雪花有一部分从刘国民的衣领上浸入脖子中。这一场大雪使这个平时很冷清的公园,一下子变得空前热闹起来。刘国民和老张的前面不远处,一群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在雪中大呼小叫地追逐玩耍。刘国民东张西望寻找向他砸雪球的人,一个上身穿一件红羽绒服的女孩,见刘国民注视他们,立即大声喊道:
嗨,背相机的,给我们照几张相。
刘国民知道她叫的一定是自己,但仍假装不知道。见刘国民无动于衷,那女孩又对刘国民喊起来:
喂,背相机的,你聋了是不是?过来帮我们照几张相,我们付钱给你。
因为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心中本就有点不高兴,再加上小女孩说话没有礼貌,就很想懒得理她。刘国民刚想转身走开,小女孩又接连对刘国民叫出了几声“嗨”和“喂”,这种命令式的说话口气,一下子就吊起了刘国民的胃口,让刘国民生出了想逗弄这小女孩的冲动。刘国民走到小女孩面前,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假装很认真地说:
喂,我说小朋友,你就不能说话客气一点吗?叫我一声叔叔也行吧。
小女孩用一种挑战的目光盯着刘国民,突然用一种揶揄的口气说:
呦,我说哥们,看你也不过三十来岁,怎么就这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叫叔叔,你也不上街打听打听,除了自家亲人,现在谁还会管你这种假装成熟的男人叫叔叔。
本来是想逗弄逗弄这小女孩,结果只一个回合,刘国民就彻底败下阵了。碰到这样的小女孩,刘国民知道任何道理都没办法和她讲清楚。现代女孩子的成熟、前卫、叛逆以及身上的知识修养,与她们成长的年龄都格格不入。特别是正处于朦胧青春期的十六七岁小女孩,其大胆和开放,让刘国民这些自认为思想已经很开放的人都无法面对。刘国民避开尴尬的话题,问小女孩我应该怎么给你们拍照?小女孩反问刘国民:
你问我?又不是我拿相机。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越自然点越好,拍好了我们就付钱给你,拍不好就说明你的手艺不过关,你就休想从我们这里拿到钱。
交谈中刘国民得知女孩的名字叫贞琳。刘国民给贞琳和贞琳的那帮朋友照相,花去了半个多小时,照完后刘国民破例没有向她收取手续费,而是告诉她,过几天自己到市中心广场边的蓝天相馆去取明片。但贞琳却不买刘国民的帐,她对刘国民说:
别以为不收钱就能够讨我欢心,告诉你,我最不喜欢你这种老气横秋的男人,表面一副正人君子像,其实内心特色。钱我可是付了的,不要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欠你的,以后你也不要打我什么主意。
贞琳连“再见”都不和刘国民说一声,就随着一阵笑声飘向了远处。刘国民呆呆站在原处,看着贞琳和她朋友们远去的背影,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老张跟过来告诉刘国民,说那个女孩和她的那些朋友经常到公园里来,来的时候都是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名义上是到这来看书,实际上一走进公园,他们就躲到那些经常不大有人去的地方,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
情绪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坏到了极点,刘国民不愿意再细听老张的唠叨,而是举着相机,对着飘飞的雪花,和那些被雪花压坏的草本植物,毫无选择地一阵猛拍。这个时候刘国民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刘国民真害怕她长到十七八岁时,也会变成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很叛逆,什么都敢说敢做的样子。
老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国民身边,还在不停地唠叨他的花和草。看得出,他很心疼那些被大雪压坏的花花草草。每到一处,他都会指着园中草坪积雪上零乱的脚印对刘国民说:
这些人都太没素质了,你看那些脚踩的,花花草草不会说话,他们就到处糟蹋,一点也不心疼。唉,小花小草也是生命啊,生命要得到足够的珍惜和爱护,来年才会成长壮大,才会变得灿烂多彩。
雪还在不停地下,地上的积雪已经厚达六十多公分。天空仍堆积着厚厚的云层,看样子,这场大雪一时半会还不会停下来。在这场难得的大雪中,刘国民看到了一些断裂的小树,树枝很难看地耷拉在积雪中,不知道还能不能够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