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海回到驾驶室,接过驾驶盘,忙问二老大:“有什么情况吗?”二老大回答说:“刚才前后左右的渔火先后都不见了,不知为何?”
陈心海一惊:“肯定是出事了,这些小船还能到哪里去唷!这批浙江渔船,人生地不熟的,连测量水深的铅砣和点水竿子也没有,也敢到这个地方来乱闯,真不知天高地厚,唉!都是这大跃进让他们头脑发热……”
二老大赶忙小声阻止说:“陈老大……你说话可要当心啊!”接着他向睡铺那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这话可不能被旁人听见啊。”陈心海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把话收住,吓出一身冷汗。
二老大岔开话题,问道:“现在水还有多深?”陈心海答道:“还有五米。”二老大担心地说:“潮水退得很快呀!风浪又这么大,在这么硬的沙地上抛锚也稳不住,怎么办?”
陈心海沉思了片刻,道:“建强,你刚才分析得很有道理。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只有闯过铁板沙了。”
“啊,闯铁板沙?”二老大的声音有点发颤。
陈心海坚定地说:“只有这华山一条路了,从海图上来看,过了铁板沙,就是卧虎潭,这是一个深水池,池底下是烂泥地,而且上风有铁板沙遮风挡浪,我师傅领我们去避过几次风,倒是一个抛锚的好地方。”
“可是那铁板沙像一道门槛,横卧在海底下,怎么过得去呢?”
“刚才我查对了海图,在这个时段里,铁板沙的水位一般不会再小于四米。”
“海上的事很难说,如果小于四米呢,那怎么办?”二老大还是担心地说。
“实在不行,我们还有一个办法,只好……”
二老大连忙追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陈心海话到嘴边又缩住了,他想道,这个办法我自己还没有想通呢,我怎么说得出口呢!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决不能这样做。他挥了一下手说:“建强,你赶紧再到船头去测量水深,如果保持四米,我们就能闯得过,如果……你就赶快来告诉我,快!快!”
二老大也不再追问,急匆匆到船头去测水。
陈心海双手把着方向盘,心中忐忑,希望二老大报出的水位,能一直保持在四米半以上,那样就能闯过铁板沙了。如果到了四米以下,那就不得不采取刚才想到的方案了。唉!真要实施那个方案,大家能想得通吗?
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已有了皱纹,头上有了几绺白发。岁月的创伤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一个向来争强好胜要求上进的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坏分子。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到这般田地……他两眼湿润了,眼前的东西模糊不清……他倏然一惊,我的眼睛怎么啦?他急忙用手揉搓了一下,原来是泪水隔断了视线,该死!都什么时候了,全船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你老大手里,你怎能分心……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备用方案。
正在陈心海思前想后的时候,二老大急匆匆来到驾驶室门口,大声喊道:“陈老大!水深只有四米半了,再浅下去船就要搁浅了,怎么办?”
陈心海心一沉,看来险情步步紧逼,只有实施那个方案了,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不然就来不及了!陈心海呀陈心海,在这紧要关头,你可要挺住啊!想到此处,他对二老大说:“建强,你快进来,我有事跟你先商量。”二老大连忙进了驾驶室,问道:“陈老大,你说吧,商量什么?”
陈心海看着面前这位同舟共济的战友,深沉而恳切地说:“建强,我们是患难弟兄,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靠你助我一臂之力了。”二老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急地催促道:“陈老大,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完成的,你快说呀!”
“我们现在要闯过铁板沙,唯一的办法是减轻船的重量,你说是不是?”二老大点头说:“是啊!”陈心海问道:“你想想,我们船上最重的东西是哪几样?”二老大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一只铁锚、满舱黄鱼,还有半舱淡水……”还没等陈心海再往下问,二老大已悟出点道道来了,抢先说道:“这铁锚和淡水当然是出海渔船的命根子,千万动不得的,你是想把一舱小黄鱼丢掉?”陈心海用期待而急切的目光看着二老大,这是决定命运的一件大事啊!
二老大沉吟了片刻,道:“不瞒你说,我也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只是实在舍不得呀!同时又怕遭到尹得法反对,这样做你的压力太大。你想想,把捕到的鱼再丢掉,人家会同意吗?再说,你是头一回当老大,就怕会坏了你的名声,你再想想啊……”
陈心海心情沉重地说:“建强啊,你是一个有经验的船员,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要是不用这个办法,今夜我们就闯不过铁板沙,我们的人和船就会……在这种时候,我作为一个船老大,一船之主,还有什么比船员兄弟们的生命更重要呢?在这时候我怎能考虑自己……”说到此他的嗓子哽咽了。
二老大大声说:“陈老大,我听你的,你决定吧!”
陈心海心头一热,热泪盈眶,道:“建强大哥,谢谢你!”
二老大马上问道:“尹科长知道了吗?这可是件大事啊,最好要得到尹科长同意。”陈心海说,“你帮我掌会儿方向盘,我这就去请示他。”他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下说,“这会儿尹科长在睡觉,怕惊动了他……”二老大着急地说:“这事可不能耽搁,管他睡没睡的,尽管找他,你可不能缩头缩脑的,赶快去吧!”
陈心海走后,二老大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语道:唉,真难为他了。一个在精神上受过打击的人,谁也不敢得罪,难怪他前怕狼后怕虎的,真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