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7年第07期
栏目:非常经历
大陆矿是一家年产上万吨煤的国有企业,坐落于红旗湖的西端。锦绣林场和将军山之间,差不多是横亘百里荒芜得不成样子的棚户区了。高耸的煤矸石分布在矿区的四周,煤矿经营得好的那些年,进出矿区大门运输原煤的汽车都排成长龙,想应聘进入矿采煤队当工人,那得使大礼托关系走后门才会心想事成。
刘传带是这个矿技术股的副股长,掌管着四个采煤队的井下挖采技术,隔个十天半月就跟随采煤工人下一次井,查验安全状况和生产数据。
立冬后的一个工作日,刘传带早早就收拾好下井检查的衣着装备,等候在入井口,随着这一班的采煤工人坐上小货车直接降到了八百米深处的四采区。目送工人们扛着采煤工具鱼贯进入作业区之后,他便抖擞精神开始工作,先是逐一检查了架设在巷道墙壁上采煤工人为采煤手钻供电用的线路,确定安全后再沿着巷道检查了所有掌子面里面的每一根坑木,确定牢靠无安全隐患后才回到升井口附近的安全房里休息。毕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总共才两公里多一点儿的巷道,走一个来回就有些气喘吁吁了,坐在小安全房的木椅上好一会儿,浑身还冒着虚汗呢。
小安全房是矿里专门为他们这些到井下工作的技术员设置的休息区域,由红砖和水泥砌成,十几平方米的大小,仅有一张小木桌和一把单人木椅,黑色的铁皮门上也只有一孔方便面袋般大小的窗户。说是窗户,实则就是一个小方孔而已,上面根本没安玻璃,只是封了一块银色的洋铁片。整个屋子密不透风,刘传带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晕,有股喘不上气的感觉。他觉得是安全房的空间太狭小潮湿的缘故,就起身走过去把铁门的拉闩打开,将门推开一条缝,试图让外面的空气流通进来。可是涌进屋子里的空气除了潮湿就是浑浊,只吸几口就呛得他不停地咳嗽,刘传带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口香糖,剥一片塞进嘴里嚼起来。
由于疲累的缘故,刘传带坐在那把破木椅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恍惚中他听见门外仿佛有人走动,醒来后仔细一听竟是采煤工人那种笨重皮靴踩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沉闷而笨拙。刘传带顿时心生纳闷,不可能啊,他所处的安全房位于井下八百米深处,跟他一同下井的矿工早就到更远处的掌子面挖煤作业去了,怎么会有他们的脚步声呢?不是邪了门吗?难道闹鬼不成?刘传带想到这些,不免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坐在木椅上想,自己是下午班,在地面上随那些采煤工坐轨道车下井时是一点半多一点儿,查看安全隐患用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坐在木椅上打了个盹,估计能有一两个小时,这样算来时间就过去大半个下午。从掐算的时间看,此时应该是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按以往的惯例到了该下班升井的时辰,矿工们会陆续返回到升井口,凭借跟他的熟悉程度会进到安全房里歇息。尽管安全房里不允许吸烟,但是那些憨厚淳朴的工人们会掏出烟盒放到鼻子前闻上一闻,或者像刘传带一样嚼一片口香糖来稀释欲犯的烟瘾,也借此减缓疲劳和寂寞。
刘传带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顺着打开的那条门缝朝外面看去,果真就是一个年轻的矿工在安全房门外的碎石面上走。由于门外光线暗,看不清楚男人的脸,仅仅看到他的装束,头上是一顶漆了颜料的柳条材质的安全帽,帽子上的矿灯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脖子上的白毛巾十分耀眼,映衬着一张炭黑色的脸孔。男人是侧着身子在安全房的附近行走,既缓慢又有些吃力,几次都险些要摔倒的架势,伴随着男人脚下皮靴踩踏碎石的咔咔声响,似乎隐约听得见男人的嘴里叨咕着什么。刘传带好奇而紧张地朝门前靠近些,这回听清了男人嘴里叨咕的是春红,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回安全房独自坐了一会儿后,刘传带便跟着陆续返回来的一群工人上了升井的铁罐车。伴着罐车升井摩擦岩壁发出的吱嘎的轰鸣声,刘传带还沉浸在刚刚从安全房门缝里见到的诡异的一幕,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那个煤矿工人在安全房旁边不停奔走的影像,还有他嘴里叨咕的那个叫春红的名字。二十分钟后,他跟那群满脸煤灰的工人升到了地面,又有说有笑地去淋浴室冲澡换衣服,脱光了身子下到热水池里面泡了半小时后,他还努力地在周围寻找那个在井下安全房门前行走的黑面矿工,那张似乎十分熟悉而亲切的脸,却每次都失望。热气蒸腾中,一张又一张兄弟般的脸都一样普通而陌生,无奈中他只好将洗变了色的毛巾搭在肩上去淋浴间冲凉,继而再去换衣间穿衣服。穿衣服的时候,身边有人跟他主动搭讪,喊他刘股长。刘传带就循着声音侧身看跟他说话的人,竟是一个年轻的瘦削身材的矿工,尽管刚刚洗过澡,仍旧有着一张黑油油的脸,黑色的面孔衬着一口不是十分整齐的白牙,他恍惚认出是采煤三队的一个班长,姓甚名谁忘记了,就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并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来让给他一支,两人划火柴点燃吸起来。男人主动跟他说,俺是三队的董二奎。经男人一说,他才想起那个采煤三队经常跟他赶到一班下井的活泼老实的小班长,便拉他在浴池换衣间靠墙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男人几大口将烟吸完,丢到脚下踩灭后将嘴凑到他的耳朵旁,十分神秘地小声跟他说,他今天下午在下面见到了原来那个采煤班组的大黄。说了两遍后见刘传带没什么反应,就又补充说,就是前年井下出现塌方走了的那个黄大个子呀,你说他怎么又活过来了呢,不是见鬼了吗?刘传带突然想起他下午在安全房门前见到的那个大个子黑脸矿工,心里一震问他说,是左脸耳根处有块鸡蛋大小的伤疤吗?男人一连声地说是啊是啊,难道你也看见了吗?刘传带赶紧摇头说没看见,是以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