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结婚五个整年了。婆家的这套三室一厅是铃铛想起婚姻生活时,唯一的光亮和欣慰。铃铛的前男友是西山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虽说是二本,大学没毕业却考上了公务员,铃铛对未来走出西山的憧憬就像那穿城而过的松花江水,日夜流淌。所以当那小子弃她而去时,铃铛悲痛欲绝,她晚上咬着泪水浸湿的毛巾嘤嘤地哭,白天照旧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她不想让人看她的笑话,可是她的面容却不替她撒谎,她日渐憔悴,到了两月后前男友领着新对象来西山时,铃铛已经脱了相。男友的新对象不好看,却是坐着一辆黑色奥迪来的,因为她爸是一个局的常务副局长,铃铛第一次听说“常务”两字就是在那个黄昏,西山的邻居一字不差地传诵着如此复杂啰嗦的官职,本来同情安慰铃铛的人们此时都转身去拍前男友的马屁,就连铃铛的妈都觉得似乎前男友抛弃铃铛天经地义。这时,陆小壮出现了。铃铛迅速地跟他好上,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不过,即便往破了摔,铃铛也没想嫁陆小壮,她不能屎窝挪尿窝,从小在西山长大,如今在西山结婚生子,最后老死西山。她太了解西山了,它像一片沼泽牢牢地缠住居住在此的人们,一代又一代,想要逃离它太难了,铃铛想,她就是一辈子不跟男人睡觉,也绝不嫁在西山。让铃铛改变想法的就是那套三室一厅。陆家变戏法儿似的弄出一套让西山人眼热的楼房,铃铛觉得不可思议,铃铛的爸妈也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他们攒几辈子也攒不出来的东西啊,可是,陆家就有了。而且铃铛的妈当时就把未来的形势分析透了,老大进了监狱有了短处,这是一;二呢,铃铛进门后占住房子跟着老头老太太过日子打下底儿,待有一天老头老太太不在了,这房子岂有不是铃铛的?铃铛的妈说,我看你就嫁了吧,要不你也不好找。铃铛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其不耐烦,当初她就劝铃铛跟前男友留有分寸,可铃铛不听,全西山都知道铃铛为前男友打过胎。铃铛妈说,西山知道就等于全天下都知道,就算找了个外面的男人,上山一打听,屁大个工夫啥不知道?铃铛正犹豫着,陆小壮领着铃铛去了趟那套还是毛坯的三室一厅,铃铛站在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着小区内的绿阴和行人,除了在同学家寥寥几次,这是铃铛第一次长时间地站在居民楼的楼上往下看,往日,她看她的邻居只需抬抬眼皮。铃铛深吸了一口气,从上往下看的感觉真好啊。陆小壮从身后抱住她,说,结婚吧。铃铛侧过身,回了陆小壮一个拥抱,眼睛仍瞥着楼下的一个小石桌。铃铛说,结吧。
铃铛婚后回西山腰杆笔直自不必说,甚至回自己娘家也硬气不少。铃铛想,这就是她五年的婚姻乃至十几年年少光阴的回报啊。所以,她不能把可能竹篮打水的事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的亲人。有一日,她在街上碰上买菜的母亲,她只说,陆大壮回来了,却只字未提顶罪一事。
你咋又晾被了?幸亏隔壁招呼我,要不全湿透了。铃铛下班一进家门,婆婆陆老太太不无斥责地问。铃铛这才想起,早晨出门时把儿子的小被子晾在了楼下的石椅上。谁知响晴的天,晌午竟飘起了雨。
大前天不是刚晒过吗?婆婆一边抖搂一边接着唠叨着。
我怕伏天阴面潮,月子里大宝起过湿疹。铃铛也放下背包,跟着一起拆被套。
婆婆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片刻,慢声道,阴面再潮,也没班房里潮啊。
铃铛一愣,她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停了很长时间,她放下被子,说,妈,我就是顺嘴一说。我没别的意思。说完,她扭身进了厨房,厨房里,公公老陆和陆大壮正在修理水龙头,他们故作自然的表情告诉她,刚才婆媳的对话全入了他们的耳朵。铃铛真的只是顺嘴说说而已,她从未认真想过阳面阴面的优劣,但她懒得解释,特别是她看到他们竖起耳朵的样子,就更懒得解释。她拿起门后的豆角,一根一根地掐。
肉焖豆角进锅后,铃铛拎起垃圾下楼。垃圾扔进桶里,一回身,铃铛看见蹲在单元门旁的陆大壮,陆大壮正在心事重重地抽烟。铃铛想进单元门,就不能装作看不见他,就只好来到他的身边。
我真没别的意思。铃铛不知为啥,还是忍不住想要跟陆大壮解释一下。
陆大壮说,我知道。
铃铛不知道该说啥了。
陆大壮又说,我回来,给你们添乱了。
你这是咋说的?铃铛没想到陆大壮会说这么一句,她环顾四下没有人,她想说点什么,可她既不想承认又不想抹杀陆大壮对这个家的贡献,她就是不想谈论这件事,于是,她推开单元门,回身冲陆大壮说,饭要好了,上来吃饭吧。然后,她独自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