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海外文摘·文学版》2018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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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天未亮,母亲就起床了。
尽管她蹑手蹑脚,尽管她压低声音,但我还是被惊醒了,其实,我不是被惊醒的,我压根就没有睡着,或者说没有睡深。
我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夜间陪母亲说话,一直到夜深。迷迷糊糊入睡后,又不停地做梦,梦见自己骑马远行,母亲舍不得我,拉住我不让走,我的马似乎通人性,明明是从52栋出发的,明明往前走了,明明走远了,但最后的目的地居然还是52栋。就这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之间,母亲起床了,而我,刚好骑着马又一次来到了52栋。我揉揉眼睛:“怎么又回来了!”母亲说:“天还没亮,早着呢,你再睡会。”我说声好,就又合眼了,合眼后又骑马远行了。
迷迷糊糊间觉得毛毯被扯开了,又盖上了,接着便听到一缕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你乱动,别把鹰吵醒了,让他多睡会,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对,是母亲斥责老爹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响动,应该是老爹被母亲推回到床上:“你还不多睡一会儿?鹰从今天起要到上饶上班了,今后要住上饶了,以后陪你睡的次数少了,现在他陪着你,你还不多躺一会儿?”老爹似乎听进去了,便抖抖索索地扯了一番毛毯,然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老爹的身子向我靠了靠,似乎还侧身了,因为我闻到了老爹呼出的不太好闻的烟熏味了。母亲又独自嘟哝开了:“也不知这领导怎么想的,今天不是中秋节吗?怎么让今天去上班呢?为什么不等明天呢?”母亲的话提醒了我,我忽然明白自己骑马去哪里了,对的,组织部门通知我今天去上饶报到,从今天起我不再当城管了,我要去市文化局上班了,我要改做文化工作了,那些说我文化人做野蛮事的人再没有机会嘲笑我了,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骑马了,原来要去上饶报到了,对啊,我的马呢?马到哪去了?我随手抓去,试图抓住缰绳或者马鬃什么的,却听到老爹“嗷嗷嗷”的叫声,原来我抓到他的胡子了。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老爹也坐了起来,母亲听声音推门进来,她看到我的样子,知道我做梦了,说:“你小时也是这样,一出门就睡不踏实,就做梦,可长大以后不会了啊?怎么?又做梦了?”
我完全清醒了,故作轻松地说:“哪里出远门了?不就是个上饶吗?才二十多公里!”母亲说:“远倒是不远啊,可工作啊,生活啊,都待那里了,就不能天天回广丰了,这样一算就远了,当然算出远门了。”没想到母亲给我来了个相对论,来了个实际距离和心理距离的区分理解。母亲说的是对的,让我无法反驳,上个月,我儿子考进了上饶中学,妻子与儿子已经住到上饶去了,现在我又调到上饶工作,妻子不久肯定也会调去的,因此,往后我定居上饶是必然的事情,上饶到广丰再怎么近,也不可能天天回来啊,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可以天天到52栋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说到52栋吃饭就到52栋吃饭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说在52栋睡觉就到52栋睡觉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想睡在二老中间就睡在二老中间了!我忽然想起刚刚骑的马,难怪怎么走都又回到了52栋呢,原来如此!
天亮了。
二姐和哥哥们都来了,还有一大堆小辈也来了。他们是来送我的,他们满脸的笑意却掩盖不住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惆怅与不舍,他们的来到又让我想起那匹马来。
临出门时,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你去新单位了,那里的人不熟悉,你要改下脾气,对人家好点,人家就会对你好的!”要上车了,母亲悄悄塞给我一个月饼,她说:“今天中秋,就在上饶陪老婆孩子吧,吃了这个月饼,就算跟嬷跟爹团圆了!”
我眼眶骤紧,急急挥挥手,摇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