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9年第01期
栏目:迎接建国五十周年征文
老转这个人,总是频繁地掉换职业,却干什么都干不了太长。这是老转的特点。我要说老转还曾当过一阵儿记者,你准保不怎么相信。可这是事实,老转的确当过某地区报社的记者。
老转当记者那一段的日子,过得极平淡,留在他后来记忆里的,大约只是一次跟书记下乡的经历。
老转所在的这家地区小报,自然比不得《人民日报》一类大报的王者气派,也比不了省报,甚至比不了某些大行业系统报纸的气派;更何况那地区又属“老少边穷”,就更不济了。地区报社的总编是个秃头,天天同底下的几个记者挤在一间车间似的大办公室里办公,仅这一点,在别处就见不着。
秃头总编有个特点,桌子抽屉里总放着十来种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和一些装中成药的药盒子,仅仅就中成药说,从六神丸、逍遥丸到防风通圣丸等等,应有尽有,没准儿还有乌鸡白凤丸。秃头总编对那些药,一律喜爱,不偏不倚地轮换服用。上班的头一件事,就是从抽屉里拿出药出来,红黄白黑,一粒儿一粒儿倒在一张洁净的稿纸上,一一数清,静静地观赏片刻,然后咯咕略咕咯咕,一粒儿接一粒儿,白开水服下。如果吃中成药,那就得将一只大药丸儿先细细掰碎,掰作大小均匀的10到12粒小药丸儿不等,再咯咕咯咕咯咕,一粒儿接一粒儿,白开水服下。
老转刚去编辑部工作的时候是极悠闲的,因是新手,大半的采访任务,总编都不派他去。老转就提提开水,打扫打扫卫生,再取取报纸,剪贴剪贴什么的,一天时间也就嗖地过去了。因为有闲,老转对秃头总编吃药的爱好就比别人留神儿。没过多长时间,他几乎就能猜得出秃头总编当天要吃的是防风通圣丸,还是桔红丸什么的,往往猜个八九不离十。当秃头总编在那里细细地掰碎药丸的时候,老转就在一旁猜他今天是将大药丸掰作10粒儿还是12粒儿小药丸,也能大致地猜个八九不离十。等秃头总编终于端起那只亮晃晃的磁化杯,准备白开水服下的时候,老转的喉咙里便首先就条件反射,先咯咕咯咕咯咕叫唤着了。起先,秃头总编没怎么在意,后来注意到这一点,就抬起头来冲老转那么样地笑笑。于是,两人之间便似有了某种默契和沟通。
以上的情况,跟以下要讲的故事其实没什么关系。
那天,秃头总编还没来得及吃药,先抬头望了望办公室里的所有记者,大概也包括老转在内,究竟是4个,还是5个,老转倒记不清了。秃头总编对大家说:咱们报社要派个记者跟书记一起下乡去,随同采访,谁愿意去啊?谁愿意去就自愿报个名。
老转一听,知道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掏出指甲钳子来,咔嗒咔嗒地修理指甲,带听不听的,就听一个记者问总编:是哪个书记啊?
秃头总编反问:地委有几个书记?
那记者毫不迟疑地说,总共有5个啊。于是一一扳指头算给总编听,你看啊,一个管农业的,一个管工交的,一管宣传教育文化的,还有一个管组织干部的。哎,对了,是不是刘副书记要下去啊?早几天就说过的。
地委有5位书记,老转居然不大知道。不过,刚才说到的那个刘书记,老转倒是有些肤浅印象。老转每天晚饭后,都要到大院以外去散散步的,也总要从地区最大的那家宾馆门口路过,而且十有八九,总能在宾馆门口碰见那个姓刘的书记,脸上油汪汪的,嘴里还含着一支牙签(有时候是两支牙签),迈着方步从宾馆里晃悠晃悠地踱出来,很有一种天生的雍容。生来便是做官的料。
可刘书记同老转有什么关系呢!
另一个半老不老的瘦干记者,一听说跟刘书记出差,立刻来了精神,跟总编说:还真是刘副书记下乡去?那我去!
半天没吭声的一女记者这时候也掺和进来说:老马啊,你上次不都去过了吗,这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你就别争了,好不好哇。
秃头总编干笑着,做了个暧昧不明的手势说:啊,也可能是我没说清楚,不是刘副书记,是地委的雷书记要下乡。
这一说,编辑部里的情形就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大家忽然偃旗息鼓,面面相觑,继而各自埋头于自己案前,不作大声。老转便有了一丝的诧异。
秃头总编环顾了一周说:究竟谁去?嗯?
刚才那个女记者,忽然神神道道地一拍脑门儿:喔哟,还有个采访任务呢,瞧我咋给忘了,早约好了的。这就得走!说罢就咯噔咯噔地匆匆而去。另一记者随之说:这一说也提醒我了,地毯厂今天剪彩呢!匆忙一看表,拎起包就走了。再一个记者咕嚷了些什么,老转就记不大清了。反正都有事,都很急,而且说走就都走了。老转的目光于是再次移到总编的秃头上,见那秃头上有热汗袅袅升起,浮起一层氤氲,一层水雾。老转忽然有点儿可怜这老头儿,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吃药的事,就说:总编,你今儿还没吃药吧?
是吗?我还没吃吗?噢,你瞧瞧,忙成啥了……
秃头总编忽然像刚发现了老转这么一个人似的,眼珠子一转:噫,我说老转,你怎么样?这趟差事,你就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