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7年第11期
栏目:中篇小说
刚过春节,夏天就急不可待地赶了过来,太阳一天紧似一天地热了起来。
在高大的井架前面,一幢新式办公楼的三层办公室里,苏兴坐在桌前已经老半天了,杂志和报纸在手上换来翻去,也未能看进去一个字,而身体里却流动着一股烦躁的东西,使得他感觉到房间昏暗,时间昏暗,自己也昏暗。事实上,阳光带着高强度的亮光从西面打过来,正好对着他,几乎将他完全覆盖。他把窗帘拉上了,只不过窗帘比较单薄,根本挡不住阳光以及它们带来的热浪。空调的风量已经打到了最大,温度设置在十六度,两个排风扇排出来的气流似乎并不凉。这个下午的时光像是长了情绪,臃肿绵长,挥之不去。有一些细密的汗从他身体很多地方渗了出来,他偷偷用手摸擦,到处都是湿滋滋的。他从门后面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毛巾,向卫生间走去。
每周一次的大生产平衡会正在旁边的会议室里召开。苏兴走到会议室门口,下意识地停了下来,门虽然紧紧地关闭着,秦矿长激昂的声音仍然铿锵有力地挤出来,像发表演说一样。苏兴还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楼道里又出现了一个人,他赶紧挪步离开,继续走向卫生间。回到办公室,他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不时地歪头向会议室方向看一下,会议似乎打上了持久战。怎么这么长啊,有什么事情要说这么长时间?苏兴脑子里不时地冒出一两个问号,把椅子往后挪了几次,努力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对面的司兰手托着下巴,头向一边偏着,眼皮已经紧紧合在一起,嘴巴微张,轻微的呼噜声时断时续,在办公室里打着转,充斥整个屋子。司兰平时声音大,动作夸张,做事果敢,成天风风火火的,连科长都让她三分。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苏兴来得迟,又年轻好几岁,在学校待的时间长;司兰是接她父亲的班,参加工作时才十几岁,工龄比苏兴多了十几年。她爱好文学,函授了中文大专,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小有名气后,就被调到宣传科,当上了宣传干事。或许因为成名,或许因为年长和资历,或许其他原因,司兰在办公室里视苏兴为无物,有时把门一关,脚往桌子上一伸,便呼呼大睡起来。事实上,司兰还是有点儿姿色的,虽然儿子已经七八岁了,她的体形保持得很好,胸部和臀部都凸出得很到位,对还是童男子的苏兴来说,很有杀伤力。
终于,凳子挪动划着地板砖的吱吱声响起来了,会议总算结束了。石英钟粗壮的时针已经跳过了“5”,秒针仍然不知疲倦地“咯噔咯噔”地向前跳动。党委副书记老郑又召集了政工部门几家的头儿开了一个会。他伸头看了看,看到一大堆人懒洋洋地拥进了小会议室,这些人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继续慢条斯理地和时间撕扯和纠缠。“会海沉浮”,苏兴想到了这四个字,再次回到自己的椅子中,把急躁的情绪摁了下去。
马大星科长开完两个会回到宣传科时,为了例行公事式的科务会,全体科员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还有二十多分钟就该下班,马科长说我们今天就高效率地开了科务会吧,有几个急活儿要马上做,必须安排,大家都坚持一下,迟一会儿走。马大星刚说几句,司兰就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跟着哈欠的气流,还冒出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真的高效一次啊?
马大星看了她一眼,脸上堆出笑容,也张了张嘴,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硬是把快要喷出的哈欠给咽了回去。他习惯性地拍拍自己几乎没有头发的脑门,用自嘲的口气说:“高效,高效,今天必须高效。刚才的大生产会上,秦矿长说要在后天组织一个‘高产’,发挥出我们这个高产高效矿井的水平来。秦矿长在会上就有关工作进行了详细布置,说这次高产意义重大,是我们矿投产以来的第一次,是展示我们矿生产组织和各方面管理能力的重要机会,也是对各单位班子、领导的领导水平和工作能力进行一次正式的考核,要求大家务必提高认识,全面发动,齐心协力,周密部署,确保高产组织成功。”
马大星说着说着就不高效了,排比也用上,说话的气势也出来了:“矿上的其他领导对组织高产都非常重视,说了很多见解和意见,安排了很多细节性的工作。郑书记专门召开政工部门会议,要求政工口各家在积极投入高产活动的同时,要结合职能特点,做好相关的思想发动、人员组织和总结、宣传报道工作。”说到这里,马大星停顿了一下,端起他专用的搪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加重语气说,“根据两个会议的精神,围绕组织高产,我们宣传科主要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广播、内部的闭路电视在高产前要搞好宣传鼓动工作,二是直接参加高产……”
马大星激情昂扬地说了二十多分钟,几乎没歇一口气,仿佛还不过瘾,他转头看看大家,大概是想看看自己精彩讲话收到了什么效果。这时候,他看到了头歪在椅子背上的苏兴,在这个科最应该小心谨慎、毕恭毕敬的人,竟然在科长发表重要讲话时睡着了,太煞风景了。马大星站起来,身体向前倾了三十五度,把上下眼皮奋力地睁开看着前方。其他几个人感觉到了不对劲,都跟随着他的视线,把目光射向苏兴。司兰“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苏兴正在朦胧之中,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这么多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继续在温柔的梦境里徜徉,轻轻的打起鼾来。马大星恼羞成怒,脑袋上不多的头发根根竖立,他喝了一口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对着苏兴的头脸,“噗”的一口,喷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