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952500000001

第1章

来源:《北京文学》2016年第04期

栏目:好看小说

一个2.5亿的工程被看成“一点破事”,任凭站长如何坚持原则,代表群众心声却也扭转不了工程招标的结局。看似荒唐的故事包含着严酷的真实,甚至有些悲壮……

上午快十点的时候,叶草然正在办公室跟党委书记何玉成絮叨,办公室主任莫根峰打着手机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叶站长,卢处长他们已经过了省界了,你看咱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叶草然看看何玉成:“怎么着,书记,出发?”

“出发吧。”何玉成跟莫根峰说:“家里的那几辆车都派去,通知在家的站领导也都跟着去。另外,跟车站派出所的姜所长说一下,请他们给派一辆最好的警车,返回的时候在前边鸣笛开道。”

“何书记,咱有这个必要兴师动众么?”叶草然不以为然地说。

“草然,百姓口小,有公议不能自致于上;过客口大,稍不如意则颠倒是非,谤言行焉。你可能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卢处长难伺候得很哪。”何玉成解释说,“要不然,你说现成的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干吗还非要咱们开车去接?这就叫拿着砍刀混社会,要的就是这个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好吧,既然人家有这个癖好,那咱们就配合吧。谁叫人家掌着咱们的命脉呢!”叶草然摇摇头,“那就赶紧出发吧,别一会儿他到了咱还没到,又惹着他老人家了,让咱们前功尽弃。遇到这样的主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从车站到高速公路出口,也就半个小时路程,没怎么觉着就到了。因为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都下了车,在路边活动活动腿脚,边聊着边等。何玉成走到警车司机跟前,很客气地给他上了一支烟:“辛苦你老弟了啊。”警车司机摆摆手:“不辛苦,给领导服务应该的。”

不一会儿,莫根峰就看见派去接卢处长的“帕萨特”由远而近呼啸而来。

“到了,到了。叶站长,他们到了。”

叶草然没有吱声,只是跟着大伙往路中间走了走。

叶草然是铁路云河西站的站长。

他从进铁路门就一直待在机关里,先干办公室秘书,后又跟北方铁路局党委书记叶双喻做贴身秘书,后来提铁路局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但那仅是个虚职,实职还是跟着叶双喻后面提包。半年前,叶双喻要退下来了,将他放到云河西站任站长。

在叶草然任站长的这半年里,云河西站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两个字:规范。工作真是没得说。唯一的毛病就是四面八方协调得不好,说句道地的话,就是不会来事。

譬如说,上级领导下来检查,一下车,所见之处红旗招展鲜花如海,脸上立马星光灿烂,嘴上却说:你看你看,我们是下来检查工作的,又不是看你摆花阵的,弄这些个花架子干什么?其实,领导也就是这么一说。叶草然却拿着鸡毛当令箭。从那以后,别管哪级领导来,他是说啥也不鼓捣红花绿草了。有时连个“热烈欢迎上级领导到我站莅临检查”的横幅都省略了。领导下车,所到之处冷冷清清,领导的脸也跟着就青了。再譬如吃饭,领导说,咱只要能吃饱,热热乎乎就行了,摆那个排场干吗?他也是按死蛤蟆捏尿,硬把领导往机关食堂带。领导也去,坐下也就是动个三筷子五筷子,然后就拍着肚子站起身来,“饱了饱了,要我说还就是这样吃饭,既省时间又舒服。”一转身,就被别的单位带进了“鲍翅楼”“海鲜城”。领导是干什么的,人家什么样的场合没到过?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在乎吃你一只鲍鱼一根辽参一碗鱼翅么?领导要的是感觉。你这样倒好,寒山飒飒雨,秋琴泠泠弦,一点儿氛围都没有。换你是领导你高兴么!

办公室主任莫根峰跟他建议说:“叶站长,咱这样光吃饭不行,别的单位吃完饭都带检查组到歌厅或洗浴中心去。”

他听了把眼一瞪:“这就行了么?这不是把领导往虎窝里推么?”

“人家领导自己都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会的。领导怎么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叶草然肯定地说,“领导绝不会这么说的,就是说了,也是顺口一说,不会是发自内心。不要说了。”莫根峰还想说什么,让叶草然一张嘴给堵了回去:“我告诉你莫根峰,不论你怎样说,我绝不会跟这个风!谁愿意这么做谁去做,反正我不去做,我的原则就是决不能陷领导于不仁不义。还有,你这个办公室主任以后要给我出好主意,千万不能瞎参谋乱参谋啊!”

这话传了出去,叶草然从此落了个绰号:叶原则。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叶原则”这么殚精竭虑“保护”领导,其结果就是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出了那么多的彩,全都被各级检查组不动声色地给消化了。相反,一些在别的单位根本就什么都不算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他这儿却被无形地放大了。于是,荣誉啦、奖励啦、待遇啦、福利啦等等好事,与他擦肩而过失之交臂便成了家常便饭。

这些事表面上看,影响的是他个人,其实直接受损伤的却是实实在在劳作的广大职工。他们来工作为的什么?扒开美丽的外衣,说实话,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由于某一人的不活泛,使得他们到手的好处拿不着,煮熟的鸭子飞上天,这不能不让他们对叶草然怨声载道义愤填膺。

叶草然并不是做了站长才原则,在给铁路局党委书记叶双喻做秘书的时候就这样。你不能说他不谦和,那份谦和也确确实实是真的。但骨子里的清高和自尊也是真的。无论是朋友还是同事,谁不经意间碰到了这根神经,都极有可能一触即发。因为他有着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准则、自己的底线和操守。绝不似墙头芦苇,哪边儿风劲,就往哪边儿歪。由于铁路局党委书记秘书这个特殊位置,各种圈子私下聚会,都想拉他。他哪边都不参加。不参加倒也罢了,他引经据典把教训的话说到人家脸上:“陈独秀说过,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帮派可以有,但是万万不可搞成帮派主义,搞成小圈子,搞成独立王国。帮派就是天上的云,飘忽不定,有影无形;什么时候帮派定了型,那也就离垮台不远了。”

后来就没有人喊他了。

还有就是,谁也别想让他越雷池一步。下边有些个有点想法的人,想从他那儿打听点儿叶双喻私密或者让帮着给递个话,他能一句话把人家拒到南墙;为此得罪了不少人。据说,就连叶双喻私人有什么事都不安排给他。一则他本人不情愿,二则叶双喻也不放心。不是不放心他的嘴巴,是不放心他处事不够圆滑,挺好的个事情让他给办糟了。局长办公室主任万承勋不知从哪儿翻腾出许世友的一段话,硬是搬过来套在了他的身上:“戴眼镜,夹皮包,会写文章能提高,论办事,一团糟。”干部部长曾征询叶双喻,是不是需要把秘书换了。叶双喻断然否决。他说:“这个叶草然,有些时候是有些认死理,不够活泛,但你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在这么一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年代,叶草然还能如此这般洁身自好,不容易啊!”

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你怎么都行,你是爷。你就不是爷,你后面还有叶双喻,他是爷,而且还是大爷。谁也不敢当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即便有人心里恨恨的,嘴上还得言不由衷地夸:是爷们儿,有出息,刚正、率性。现光景不行了,叶双喻早退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有了这个背景,你就啥都没有了,只能当孙子了,有时连孙子都当不成。你要是还端着爷的架子摆爷的谱,那对不起了,没人再吃你这一套了。

面对扑面而来的诽谤啊,非议啊,嘲讽啊,谩骂啊……叶草然都能够愕然咽下。因为眼下任何个人毁誉都不足以让他牵肠挂肚,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焦头烂额的,只有车站候车室的更新改造工程。

上个月,铁道部一位副部长到车站视察工作,转着转着就转到老候车室去了。此时正是二月天气,春寒犹重,外面又刮着风,候车室里冷风飕飕。

乌漆墨黑的候车室,仿佛有十几年没有彻底打扫过了——到处是乱丝丝的蜘蛛网,到处是七零八落的电线,所有的灯具都耷拉着,风一吹,风铃似的叮当作响;斑驳陆离的墙壁上,有好多幅不知哪年贴上去的标语,别说上面的内容了,连纸的颜色都辨不清了;再看窗户,所有的玻璃都被灰尘糊上了,候车室的光线,除了来自那些随风飘摇忽明忽暗的吊灯,就全靠屋顶星罗棋布般的漏洞了;地面上也尽是垃圾和浮土。许是为了向副部长证明这里的一切绝非一日之功,不知从哪儿忽地吹来一阵劲风,候车室里顿时风烟四起尘土飞扬,大家不约而同地捂起了鼻子,副部长也被呛得咳嗽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副部长脸上立马阴云密布。

陪同副部长视察的铁路局局长汪洞箫看出了副部长脸上的气候变化,一颗心悬了起来。

“这还叫候车室么?这样的候车室还能候车么?旅客在里面能挡风还是能挡雨?烂就烂吧,反正你们自己、你们的七大姑八大姨是不会在这里面候车的,受苦受难的都是与你们非亲非故毫无瓜葛的普通旅客。是不是这样?啊?亏你们还是共产党的干部,也看得下去!”

汪洞箫赶紧解释:“已经立过项了,马上就启动改造。春运一结束就开工!”

副部长脸上依旧挂满了霜:“我从不听不负责任的承诺。”

“领导尽可以放心,我以我的党性担保。”汪洞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春运结束后我再来看,如果,到那时你们还是‘风景这边独好’的话,可别怪我‘挥泪斩马谡’啊!”

“一定一定!请部领导放心,一个月后还没有开工,不用领导批评,我自己引咎辞职。”

叶草然看见汪洞箫的面色,一霎时变成了灰色,眼睛也火也似的红了起来,脸上的各种神情,因为紧张的缘故,一时半晌连个合适的归宿都找不到了。

可没过多久,这神情就原封不动地移花接木到他叶草然的脸上了。

送走副部长,汪洞箫气势汹汹地指着叶草然的额头,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似的,咬牙切齿地吼道:“叶草然,铁路局派你来是旅游的么?啊?这半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候车室脏乱差到这个地步,你看不见么?啊?你真是枉在领导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孰重孰轻都掂量不出!”

叶草然的脸皮登时红得像烤得半熟的牛肉一般:“汪局长……”

“不要你解释。”叶草然刚想张嘴解释,就被汪洞箫粗暴地打断了,“今天的事你都听见了看见了,我已经向部领导立了军令状,如果一个月后还没有开工,我向部领导引咎辞职。但是,引咎辞职之前,我先撤了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方铁路局建设处处长卢鸿杰还没下车就看见了欢迎他的阵势,七八辆小车一字排开,最前面是一辆负责开道的警车。“呵呵,真是时势造就人啊,连叶原则这样的人也学会融通了啊!”卢鸿杰脸上浮现出了洋洋得意的微笑。他把腰板挺直,下颚稍稍向前伸出。每当他要装出处之泰然应对有方的时候,就总是这么一副表情的。作为北方铁路局建设处处长,卢鸿杰掌管着全局绝大多数建设项目的生杀大权——领导插手的除外。所以,他有资格摆这个谱。

何玉成快走一步,拉开“帕萨特”的门,一看只有跟车去接卢鸿杰的副站长姚畦坐在里面。何玉成不由得有些诧异:“怎么,卢处长没来?”

“在这儿呢。”

话一落音,就见卢鸿杰笑容满面地从后面的一辆奔驰轿车上探出头来,然后推开车门,把臃肿的身子卸了下来。

卢鸿杰的头顶已经秃了,可脑壳和脸庞都很红润,油光光地发亮。

卢鸿杰倒背着手站在车前,很有气魄地向远处巡视着。

“欢迎卢处长到我们云河西站检查工作,”叶草然赶紧伸出胳膊跟卢鸿杰握手,“卢处长怎么还自带车辆啊,是不是嫌我们的车孬啊?”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们减负么,省得你们再把我往回送了。啊,是不是?哈哈哈哈……”卢鸿杰轻轻地摇着叶草然的手,“小叶啊,有大半年没见了吧?还是这么书生意气风华正茂。好,好啊!我很早就跟双喻书记说过,别老把小叶揽在身边,要放下去历练历练。我敢保证,把小伙子放下去两年,调回铁路局机关再看,绝对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前途不可限量。怎么样,这才多久就不一样了吧?啊?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叶草然笑笑,未置可否。

他根本就不相信。

叶草然太知道了,在整个北方铁路局,还没人敢这样跟叶双喻说话。叶草然跟叶双喻这么几年,仅见他发过一次火。那是五六年前,源城车务段的党委书记张师师,三更半夜到本单位的一位女工家去发展人家入党,结果党没入了,先入了“港”。女工的男人闻讯赶来,将二人捉奸在床,张师师的脸上、颈上、背上被划了无数道口子,鲜血直流。张师师到铁路医院包扎时,不敢对医生说是行邪所致,便信口说是早晨在菜市场见一流氓调戏妇女,拔刀相助时为歹徒所伤。张师师说这话时,恰巧铁路局宣传部分管新闻报道的副部长走了进来,这话又恰巧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新闻神经。副部长一面安排通讯员采访,一面向叶双喻汇报。

叶双喻闻听也是暗自窃喜,他当即安排副部长一定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叶双喻说:“张师师的先进事迹再一次证明了,我们的职工队伍是过得硬的,我们的党员队伍是过得硬的,我们的干部队伍是过得硬的!人们不是好说么,一个英雄倒下去,千百个英雄站起来。虽然我们的张师师同志没有倒下,但还是要通过我们轰轰烈烈的宣传,让千百个张师师站起来。”

好一段时间没啥出彩的事了,叶双喻正郁闷呢,张师师见义勇为无异于给他打了一针兴奋剂。叶双喻亲自给公安处长打电话,要求他们迅速集中优势兵力,将凶手早日缉拿归案。可是,还没等到公安处长排兵布阵呢,“凶手”裹挟着沾有张师师精斑的床单、毛巾、抽纸、内裤等和案件相关联的物证,自己主动投案自首来了。“凶手”在叶双喻的办公桌上,将证据一字铺开,“领导,你们看着办吧。”

“通知张师师到我办公室来,现在就来。”叶双喻的脸色通红通红,一直红到了脖根,鼻翼由于内心过于激动而张得大大的,眼里也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叶草然说:“张书记正在医院挂水。”

“就是在手术台上也得给我抬过来!”

张师师战战兢兢地走进叶双喻办公室刚一站定,叶双喻“嘭”的一声,就将茶杯摔在了他的脚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道:“张师师,你他妈的比李师师都流氓!”

这是叶草然见到的叶双喻绝无仅有的一次发火。

机关里的人,甭管谁提起叶双喻,没有不夸他平易近人的,和蔼得像个卖菜老头。可就是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机关里不少人是喜欢骑飞车的,倘若前面有人挡道,那一定都是铃铛摇得山响。然而,只要看清了前面慢慢地走着的、挡了他的道路的是叶双喻,都会老老实实跳下车来,安静地跟在后面缓缓而行。不少时候,叶双喻茫然不知自己身后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汪洞箫都干了五六年的大局长了,见人打招呼都是用鼻子哼,见了叶双喻照样规规矩矩恭敬有加。

他就有这个派!

卢鸿杰之流就更不用说了,逢年过节想去叶双喻那儿“表现表现”,都是先给他打电话:“叶主任,我是建设处卢鸿杰,你看叶书记什么时间空闲,我过去汇报点事。麻烦你给安排安排。”这样的事,叶草然一般都给安排了。每次,卢鸿杰都千恩万谢,临走时,不忘在叶草然的办公桌上也留下一个信封。唯唯诺诺。哪像现在张口闭口称他“小叶”。

卢鸿杰依次跟前来欢迎的人员亲切握手,叶草然跟在后面介绍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卢鸿杰漫不经心地听着,并不往心里去。

何玉成说:“卢处长,时间不早了,你看我们是不是……”

卢鸿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朝高速公路出口看了看,说:“不急,我不过是个打前站的,主角还没到呢。”

“怎么,还有人?”叶草然和何玉成不约而同地问道。

卢鸿杰高深莫测地笑了,“《赵太祖千里送京娘》里有这么一句话:大王即刻到了,洒家是打前站的,你下马饭完也未?”

二人见卢鸿杰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不多会儿,又有两辆轿车风驰电掣般驶来,卢鸿杰说:“主角出场了。”

话没落音,车到跟前,铁路局副局长范惠民神采奕奕地从车上下来,笑容满面地跟叶草然、何玉成握手。“你看看,你们这么忙还都过来,草然一个人过来就是了。”刚说完,就看见了旁边的车队,遂埋怨道:“怎么还这么兴师动众啊?上面都要求几年了,要轻车简从……”

何玉成赶忙接过话头:“哪里哪里,范局长大驾光临,我们没到省界去迎,就已经失礼了。”

叶草然说:“是的,我们确确实实不知道范局长亲临指导,否则,怎么——”

范惠民摆摆手,连说:“没必要,没必要!本来今天有个会的,洞箫局长临时有事,时间往后推了。我正好见缝插针也过来看一看。”

这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从背后传来:“久违了,范惠民。”

范惠民循声望去,“你是——”

“我就知道你记不得我了。”男中音一点点启发他,“云河一中、高二(2)班、兔子……”

范惠民恍然大悟:“图惠民!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后面的人赶紧凑上前来,介绍说:“这是我们云河市政府的图市长。”

图惠民赶忙纠正,“是副市长。”

“父母官啊!你小子官运可够亨通的啊。”

范惠民拉着副市长的手,向大家介绍道:“当年,我们班一个图惠民,一个范惠民,那可是学校的俩宝贝疙瘩啊。高考时,一个是市里的文科状元,一个是市里的理科状元。后来听说图惠民考上了清华,我可是难受了好长时间啊。”

“别在这儿瞎扯了,我听说你读了北大,也是难受了好长时间啊。”

“哈哈哈……咱就别在这儿互相吹嘘了。哎,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图惠民笑了:“煌佳建筑工程总公司的老板陈瑀涵给我汇报,说铁路局的范惠民局长到我们云河市视察,我跟他打赌说,这个范局长我认识,他不相信。我说不信咱们就赌一把。就这么接你来了。怎么样,瑀涵,输了吧?”

叶草然、何玉成互相看了一眼:连一个民营老板都对范惠民的行程早已了如指掌了,而他们俩却直到范惠民到了跟前还蒙在鼓里。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陈瑀涵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的,市长,口服心服。”

图惠民转过脸对范惠民说:“范局长不是要考察我们云河市的建筑企业么?我今天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心一意陪好范局长。我已经要求陈老板了,好的坏的都要让范局长看,不能对范局长有任何隐瞒。”

范惠民笑了,“那就有劳老同学喽。”

“范局长,咱们这个队伍啊有点过于庞大了,你要是对我这个副市长保驾护航还放心的话,就请你们的警车、陪同人员,是不是就别去了?”

范惠民看了叶草然一眼,何玉成赶忙走过去把车队给驱散了。

路上,何玉成跟叶草然说:“这个卢鸿杰真是的,点名让我们派车去接,我们派去了他又不坐。这不是折腾人么!”说完,看叶草然没有反应,便推了推他:“想什么呢?”

叶草然叹了一口气:“我在想,连副市长、副局长都入戏了,这剧情一定又会一波三折了。”

“有道是,会说不如会听,再复杂的剧情也是给人看的。走着瞧吧。”何玉成安慰他说。

云河西站候车室更新改造工程,其实早在叶草然到任之前就已经立完项了,计划资金是2.5亿元。

云河西站是京沪铁路线上的一个特等站,始建于风雨飘摇的20世纪初叶,在中国交通史上,素有“云河通,则全国通”的说法。作为“中国铁路之咽喉”,云河西站历经百年,今天仍然是中国重大铁路枢纽。上世纪90年代末,铁道部投资1.8个亿,对老火车站内外进行过整体升级并扩容。据说是按照北京西站的图纸克隆过来的,但规格却比北京西站小了好几号。遗憾的是,这幢建于改革开放方兴未艾时期的“标志性”建筑,才仅仅存活了20年就风雨飘摇了。甚至比始建于风雨飘摇时期的那幢老站舍还不堪一击。

在铁路局的工程推进会上,汪洞箫局长面色严峻地跟前任站长郝省新说:“以往铁路局的工程,均是由建设处或临时建指负责。事实证明效果并不好,看似大家都负责,实则是都不负责。更有甚者,有些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拿工程作交易,贪腐丛生。不仅建设单位有意见,使用单位有意见,就连施工单位也跟着有意见。所以这次的工程,我们打破常规。省新同志,你是云河西站的第一领导者,所以,云河西站的更新改造工程,你就是理所当然的第一责任人。这就是我们这次管理方式改变的实质,谁主管谁负责。2.5亿,这可是个大蛋糕啊。”

汪洞箫在会上疾言厉色,严肃得很。可是没用,下面该怎样还怎样。想想也没啥奇怪,现在到处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同志们如此,领导亦然。2.5亿啊,谁看了不眼馋?光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就能把郝省新的手机打爆。

郝省新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有汪洞箫一番话作注脚,自己真的大权在握了,谁的招呼都当耳旁风。局长办公室主任万承勋,带着煌佳建筑工程总公司的老板陈瑀涵到办公室堵他,请他吃饭。他推三阻四,硬是没赏脸。

车站办公室主任莫根峰劝他说:“郝站长,工程可以不给,饭却不可以不吃,这个面子得给。要知道万承勋可是汪洞箫局长身边的红人啊!”莫根峰心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代表汪洞箫局长来的呢?

郝省新把脖子一梗,“你的意思是谁请我都得去,是不是?那样的话,我还能在这儿坐么?你也甭跟我说谁是局长身边红人,京剧《红灯记》看过没?李玉和跟李奶奶说过这么一番话:妈,有你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我郝省新有汪洞箫局长的那番话垫底,也是什么样的酒全能对付!”

这话不知怎么被人添油加醋地传到了万承勋那儿。万承勋气得鼻眼出血:“好,有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那段时间,郝省新天天喝得面红耳赤,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职工说他呼吸都喘茅台的味儿,打个嗝就能把鲍鱼吐出来。

终于有一天,不知是酒的度数高,还是色的“春”度浓,郝省新没能“对付”得住,还在酒桌上就自作主张把工程给了一个高中时的女同学。

俗话说,隔墙都有耳,何况桌上就坐着煌佳公司的探子。郝省新还没回到他的站长办公室,举报的电话就已经打到了汪洞箫的局长办公室。

铁路局纪委派人下来调查,谈了不到10分钟,也就是刚刚问了姓名、性别、年龄、民族、政治面貌、家庭出身、本人成分等自然情况,连政策都还没交代呢,郝省新就痛哭流涕,对自己的罪行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纪委办案人员按图索骥,在郝省新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那20万元的好处费,分文未动,银行的封条还板板整整地扎在上面呢。

办案人员感到十分诧异:他娘的,怎么说也干了那么多年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了,这也太了,就是王连举也得等上了刑才能叛变啊!

叶草然受命于危难之时。

铁路局党委书记叶双喻、局长汪洞箫在跟他谈话时都专门交代,当务之急就是抓好这项工程的招投标工作,既要又好又快,又要做到前覆后戒,而不是前“腐”后继。叶草然言之凿凿,保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就差拍胸脯了。

如今近半年过去了,叶草然跟伍子胥过昭关似的,连头发都愁白了,工程还依然“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来娘是娘”。

同类推荐
  • 微微一笑很倾城

    微微一笑很倾城

    前脚“前夫”才“移情别恋”娶了第一美女,后脚就有第一高手来求婚?还说要给一个更盛大的婚礼?名校计算机系的系花贝微微一边囧着,一边……飞快地嫁了。如果一个被无数人仰望的传奇人物、名校顶尖牛人,第一次见面就反问你,“我们什么时候不是那种关系了”,你会怎么反应?那人出身世家,运动全能,外表风雅,气质清华,举止从容,本质……土匪……还傲慢得要死要活……
  • 刀名多情

    刀名多情

    《刀名多情》带给每一个等待情人归来的女子一份希望。江湖上的人都说是楚香玉造了这把多情的刀。楚香玉就是那个笑可倾城颦可倾国的江湖第一美女。也是天下第一多情的女子。然而,她却没有等来她的情人……《嫁衣》是一个神秘的组织,能被嫁衣选中的人至少已经被嫁衣注意了三年以上,只有通过了考验的人才能踏上通往茧的路。茧是大海中一座隐秘的小岛。要想到达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驾船的人要选择正确的日子与时辰才能赶上惟一一股流向茧的暗流,即便赶上了暗流也必须对航道上的各种障碍与嫁衣精心设计的陷阱非常熟悉,不然,就只能葬身大海之上……
  • 擒“狼”记(二)

    擒“狼”记(二)

    已经更残夜尽了,又是一个通宵。有些人家的窗里已经透出了灯光。那些上早班的人正在起床;而另外一些人,那些幸运儿,还要舒舒服服地再躺一会儿。可是我还没有躺下睡觉呢。事情多极了,因为我担任着代理处长的职务。昨天一天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一点了。可是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维尼阿明。亚历山大罗维奇吗?中尉瓦休京在打搅您!一个因公出差的叫苏林的人,在曙光旅馆被枪击中,身受重伤。检察院的侦察员戈柳诺夫和医生已在旅馆。
  • 碛口渡

    碛口渡

    孙频,女,1983年出生于山西交城,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现任杂志编辑。至今在各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万字,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同屋记》、《醉长安》、《玻璃唇》、《隐形的女人》、《凌波渡》、《菩提阱》、《铅笔债》等。
  • 泅渡

    泅渡

    灰黑灰黑从秋风里站起来。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她即将第四次成为母亲。她在这个世上活了整整十年,然而,十年对于她来说,已是人生的晚秋。今天的清晨,灰黑感觉到自己即将临盆。几次做母亲,产前阵痛的经验,她烂熟于心。然而这一次,她有些心慌。她知道自己和人类高龄产妇一样,身体机能因岁月的流逝而衰老,因衰老而使妊娠险恶重重。因此,在很早之前,她便比往年更隐蔽地选好了孩子们的出生地。天色将暮,灰黑忍着腹痛,朝着通向城区的那条宽阔的沥青马路走去。她要等一个人,是个十岁的孩子,叫小新。
热门推荐
  • 那夜心微凉

    那夜心微凉

    许丛安于我,是封存在脑海深处的灰色记忆。如果剥开,我将鲜血淋漓。那年,我十八岁,我将最纯洁美好的自己,送给了许丛安。我们年轻,拥有用不完的活力与精力,他不止是我父亲为我亲自挑选的未婚夫,更是我男女情爱的导师。直到,我一步步踏进他编织的绯色陷阱中,怀孕、辍学、声名狼藉……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遇到许丛安,却没想到,当我准备为其它男人绽放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 Rosamund,Queen of the Lombards

    Rosamund,Queen of the Lombards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与邪少为邻:豪门霸道爱

    与邪少为邻:豪门霸道爱

    她是一个迷糊可爱的小女人,遇见他以后,她就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他,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他的疼爱,宠溺都是因为她是个替身,她想逃走却被他抓住。“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走?”“谁说我不喜欢你?嗯?你这么可爱,我当然喜欢,你敢再走,我就把你卖给长得像大猩猩的男人。”怎么办?大猩猩还不如眼前这只腹黑熊好呢!她只好乖乖留下来,继续被他养着……他只说喜欢却从不说爱,其实他爱她从他们相识就已经开始,他以一种最高傲霸道的方式爱着她!……安佐澈,你不让我走,那我就留下来征服你!你的人你的心都交出来!……因为阮修雪是个笨蛋,所以,笨蛋没有权利听到我说‘我爱你!’
  • 诡道

    诡道

    林珊珊的男友张潇在深夜离奇死亡,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导致被害人死亡的竟然是一堆十分不起眼的白色小虫,遂展开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叫顾明的年轻男子浮出了水面,然而,未等警方有所行动,凶杀案再度发生,林珊珊的好姐妹于芳咬舌自尽。案情一下变的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 云鲸记(二)

    云鲸记(二)

    飞船进入比蒙星大气层时,正是深夜。我被播报声吵醒,拉开遮光板,清朗朗的月光立刻照进来,睡在邻座的中年女人晃了下头,又继续沉睡。我凑近窗子向下望,鱼鳞一样的云层在飞船下铺展开来,延伸到视野尽头。一头白色的鲸在云层里游弋,巨大而优美的身躯翻舞出来,划出一道弧线,又一头扎进云里,再也看不见。窗外,是三万英尺的高空,气温零下五十多度。不知这些在温暖的金色海里生长起来的生物,会不会感觉到寒冷。我额头抵着窗,只看了几秒,便产生了眩晕感,手脚都抖了起来。为了阿叶,我鼓起勇气,咬着牙,穿越星海来到这颗位于黄金航线末端的星球,但这并不代表我克服了航行恐惧症。
  • 考前备战营养餐

    考前备战营养餐

    饮食的科学搭配和均衡的营养摄取,都直接影响到考生的身心健康。我们针对考生备考时期的常见问题,有的放矢地介绍了各种有助考生身心健康的营养方案。
  • A Journey in Other Worlds

    A Journey in Other Worlds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玻璃花

    玻璃花

    玻璃花:女生如花,流离了谁的年华。
  • 白豆白麦

    白豆白麦

    讲述了在下野地充满野性美的土地上惊心动魄的爱情悲剧。粗犷苍凉的自然景观,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温柔而倔强的美丽女性,野性十足的男人,交织着情仇,敢恨敢爱,压制与反抗,阴谋与凶杀,构成了西部文学的诸多元素,展示了西部垦荒背景下女性的婚恋悲剧和人性美丽,并表达了对权力体制中人性走向的深刻反思。
  • 宦门毒女

    宦门毒女

    薛仪作为京都刑部侍郎家的嫡长女,在府中过得如同下人。生命终结那一刻,换了新的灵魂,亲娘早逝,亲爹不疼,嫡母刻意怠慢,嫡妹嚣张阴险,还有嫡母兄长一家子在后。上辈子身为政客,她习惯了呼风唤雨,这辈子!权力!地位!她都要!便是要将欺她辱她之人狠狠踩在脚下,踏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比阴狠毒辣,她只会比她们更加残忍卑鄙。想要寻得靠山,她步步为营涉入朝政,欲引诱当朝储君上钩,却怎么也没想到引来了那包藏祸心、残忍扭曲的王爷!待到储君找上门来,不得已,只得做个双面间谍,顺带谋得一番好婚事。明面上她是乖顺温柔的王妃,背地里和名义上的小皇叔为非作歹,狼狈为奸。通往权谋之路,从此阴谋诡谲、杀机暗现!可——每天这变态爬她的床调戏她算是怎么回事!若是早知道会遇到这么个大变态,她早在灵魂穿来那一刻就恨不得引刀自裁!自挂东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