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2年第03期
栏目:中篇撷英
晓梅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存入手机,她来电话的时候我问,你是谁?晓梅很不高兴,说卫国你“揍式”(济南方言:装腔)么?我是晓梅。我赶忙道歉,最近忙晕了头,没有听出你的声音。晓梅就说,开始办理官扎营拆迁手续了。我问,什么时候?晓梅说,你明天来就知道了,说完电话就扣了。
晓梅急忙扣电话并不是我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得罪了她,是因为她要节省电话费,要不是为了我,她不会打这个电话。
我和晓梅是同学,小学到中学始终一个班,小学还是同桌。更重要的,我们是邻居。在我们家没有搬走前,曾和晓梅的家在官扎营相邻了几十年。
晓梅姓王,她的母亲我喊王大娘,但是王大爷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我从部队转业回来,有一次在和家人闲聊时,妹妹拿我开涮,说你看晓梅,自从你转业回来,干什么都像是掉了魂一样,今天中午她在水池子刷碗,眼睛却跟着你转,结果一下子摔了三个碗。你们青梅竹马,你也不关心关心她。我当时就急了,狠狠打了妹妹一巴掌。母亲很生气,说简直是胡说,并警告以后不准开这样的玩笑。姐姐没有领会母亲的话,说咱们家的卫国多么帅,又是转业干部,条件那么好,晓梅可不能和卫国相比。
妈妈瞪了姐姐一眼,甚至拍了桌子,说今后不许拿晓梅和卫国说事,再听到谁胡说,我撕烂她的嘴。母亲当时的态度有点特别,特别得有点让我不知所措。
我从母亲的话里明白,阴霾还缠绕在王晓梅身上。
王晓梅的父亲是逃亡地主。
地主是十恶不赦欺男霸女的恶霸,这种理念是根深蒂固的,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个顶个是我们的敌人。逃亡地主是什么头衔?地主是敌人,是剥削阶级,逃亡地主肯定也是我们专政的对象了。
我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时候,家庭出身对于婚姻的影响已经开始淡化了,姐姐妹妹的玩笑让我发火的原因和母亲是不一样的,我不是因为晓梅的父亲,是因为一个镜头在我脑海里埋藏得太深了。
那个时候,家庭出身不好都会在下一代孩子身上留下烙印,在晓梅身上我却一直没有看到剥削阶级的痕迹。那时,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和姐姐妹妹相聚时间都长,上学在一起,放学在一起,晚上写作业(尽管到了初中以后作业不多了)在一起,甚至有的时候吃饭都端着碗在一起吃。我和晓梅在小学期间是形影不离,尤其刚上学时,几乎每天都是拉着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那个时候街坊邻居说什么的都有:天生的一对、青梅竹马、娃娃亲……街坊邻居说我和晓梅的话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晓梅突然变化的那一刻为止。
王大娘家对我有一种磁场,小时候除了我的家,我的脚迈进最多的就是王大娘家了。在部队时曾经和我最要好的战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主要是王大娘家里有王晓梅,王晓梅在我的心里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是潜意识的,因为年龄小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心里是不接受这种分析的。不接受倒不是我不愿意接受潜在的儿时情感,是因为王大娘家里除了有青梅竹马的晓梅以外,王大娘家里还有很多吸引我的东西。
“前丫头,后王氏”,这是官扎营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
“前丫头”是官扎营前街甜沫的母亲。甜沫也是我的同学,她母亲的名字整个官扎营的人知道的不多,都知道她的小名叫丫头,直到她当了奶奶,官扎营的人说起来,还丫头长丫头短的。丫头做的甜沫据说享誉济南,生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同学起名都叫甜沫,就是因为她做的甜沫名声在外,后来给他们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丫头也就是我同学甜沫的母亲做的甜沫,因为在我懂事之后直到我离开官扎营之前,长达二十多年国家不允许个人从事餐饮,等我喝到官扎营有名的甜沫的时候,已经是丫头的女儿,那个叫甜沫做的甜沫了。
“后王氏”指的就是王大娘。王大娘从什么时间,凭什么成为“后王氏”我不知道,反正在我懂事的时候就知道王大娘做的饭好吃,同样的粮食,同样的菜,在王大娘手下就会变成让我垂涎欲滴的美食以至于经常赖在王大娘家不走。我还记得,那时结婚没有去饭店的,都是在家举办婚宴,王大娘就经常被街坊邻居请去掌勺,我和晓梅像两只馋猫一样跟在王大娘身后。
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年代食品匮乏的原因还是“后王氏”的厨艺的确高超:四喜丸子、红烧肉,糖醋排骨、辣子鸡、豆腐丸子、醋溜白菜……
街坊邻居都认为王大娘专门学过厨艺,我也问过王大娘,王大娘笑笑,从不回答。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王大娘是王晓梅父亲的第四个老婆,王大娘娘家很穷,是王晓梅的父亲花十个大洋买来抵债的。因为是抵债来的,所以王大娘备受其他妻妾的欺辱,整天就得干活、做饭,饭做不好也要受辱,于是慢慢地就有了一手和普通家庭做法不一样的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