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活不活,踩着就知道。这十几亩地,头年我没有像别的人家在地里头撒化肥,撒的是有机肥。我想今年有了棉花棵子,有了玉米秆、芝麻秆,这些都是来年最好的追肥原料。我跟媳妇商量着到各村收集鸡粪、羊粪,当时各家的鸡、羊不多,我把家里不用的小平车整修好,加长,到处收集粪肥。这年,我的地,让我有了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了不起的起死回生的感觉。我想这块地是有救了。我不知道该感谢我自己的执着,还是感谢我床头摞得越来越高的农科书。我想着这些,完全忘了种地时候的不顺心。现在,碰上黄金川,我们都像是仇人了。可这些我全不想。我哪有时间想这些个。我的地活了。我这是十几亩地啊。现在脚踩上去,松松的,真叫人舒心。我真想躺下来。这是我养的土地,棉软得像毛毯一样了。地里这里那里的小草,毛绒绒的。但我没有躺着,我只是弯下腰,在地里细细地看。太阳隔着绿绿的玉米棵,把阳光洒照在绿成一片的棉花株上。我惊喜地看见了红红的带黑点儿的花甲虫。我用指头一下下点着数,我点了七下,这让我兴奋万分,这是宝贝,是吃棉花叶子上有害的蛾蛋。不远处,又是红红地一闪,我心里的喜悦不能言表,我朝正在跟孩子玩的媳妇招招手,媳妇抱起孩子,走过来,媳妇看见了花甲虫,媳妇也高兴了。媳妇说,好多年没有见过这虫子了。媳妇指给我们的儿子看。儿子的小手伸出来,花甲虫不等他的小手靠身,就张开小翅膀飞到另一株棉花上了。我和我的媳妇看着鲜俊的红色花甲虫,我俩的眼里闪着惊喜和骄傲。我们像藏一个秘密一样,把喜悦装在心头。这一年,我家的棉田,比第一年的棉花朵多了,棉花朵儿开得也大了。
媳妇再也不觉得这是块没用的废田了。我们天麻麻亮就起来,很快就来到自家十几亩的棉花地里。现在,我们从中感受到一种快乐,不只是棉田一天比一天长得好,而是有很多的情趣在里头。我们早早来到地头,耳朵里灌满百虫的鸣叫。你细细去听,这里那里的,唧唧,唧唧,是虫子在对话。我们还听到蛙声。那是雨后的一天,我听到七七八八的蛙声。我朝着蛙声寻觅,我看见一只小如孩子巴掌大的青蛙,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小时候常常能看见到的青蛙,在小溪边,在深绿的玉米地里。它们的眼睛鼓出来,它们皱皱的皮跟玉米叶子一样绿的颜色。可这只小青蛙还是土灰色。这哇哇的叫声,一定不是它发出来,它只是一只从母亲的怀抱里偷跑出来的小调皮。它的母亲是不是焦急地在呼唤它呢?我把它拾在手里,俯下身,手背擦地,小青蛙一跳脚,蹦回到地里了。
这些是其它农田里早就没有了的现象。今年年初种棉花,我发现自家的棉田里有一种叫□□的小虫子,小虾一样,油黑光亮。它的头上有三对小钳子,那虫子可有用处了,有了它为你间苗,你地里的出苗率总是能保持七八成。这是个神奇的小东西。我看着这个小东西泥鳅一样在地里哧溜,我突然想到一句“天地与我并生”的话来。我不记得在哪里读过这么一句,这句后面还有一句,我想不起来了。
蟋蟀在棉花地里一跳一蹦的,它们大声地叫唤,叽哩咕噜,像是在发牢骚。我把头低下去,把耳朵贴在地上,我听到地深处的勃勃生机。自从棉花地有了转机,不知道是不是激动得太过了,我跟人说话都打结巴。但我到了自家地头完全是灵醒的,我跟我地里的虫子们对话,跟我的棉株对话。我熟识我地里的一切。我又看到一条蚯蚓。这让我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画面。我家的电视是我跟媳妇结婚时买的,十八吋,黑白。这些年,有了彩电,有了大彩电,我没有要换电视的心思,电视就是图个看,能看就行,换成彩色电视或者大电视又不能多看到什么。那天,我吃着饭从电视上看到当街一条大蚯蚓,那蚯蚓不紧不慢地穿行水泥大道。电视节目主持人手拿话筒,说现在我们大家看到的蚯蚓出奇地大,有成年人一根手指头粗。我正吃着,嘴巴停了下来。正吃着饭,看蚯蚓是一件让胃不舒服的事。但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的思维活跃。电视节目主持人说这真是一件怪事情,蚯蚓跑到大街上了。我也正想,蚯蚓不在地里,怎么跑到大街上溜弯了?当听到电视节目主持人说蚯蚓最后还是被一个好心人捉了放进一家田里,算是到了蚯蚓应该到的地方了。我的头脑乱得很,我想这真是乱了套了,蚯蚓怎么会跑到公路上去呢?还是那样大的一条蚯蚓。这条溜弯的蚯蚓,它吃什么了,吃得这么肥大?我想是不是它也吃激素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肉膘膘的,这里那里都有肥胖儿童。前天电视上有一个七岁的孩子,就一百八十斤重,连走路都不能行。每天看医院、锻炼身体,都是他的爸妈背着,把他爸妈的腰都背垮了。这个七岁孩子的爸爸为了治疗儿子的肥胖,把工作都辞掉了。就算现在的生活好,营养高,我想吃正经粮食总是不会吃那么胖的。医生检查过了,又没有病。我想那一定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了,比如激素。听说吃激素,都能让男人的奶头变成女人的奶头,多可怕!现在,这条蚯蚓,莫不是也吃了它不该吃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