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2年第10期
栏目：打工一族
郝总经理举着“常隆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砌筑冠军”证书和一个装有三千元奖金的红包笑容满面地站在主席台正中。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大声宣布道：请砌筑冠军、第三项目部砌筑工刘发家上台领取证书和奖金！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可半分钟过去了，却不见有人上台。主持人重复宣布了一次，依然不见冠军露面。
噫！怪了，奖金都不要了么？台下的上千民工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建设工程施工实行分项承包的形式，工人大都是来自农村的农民。他们的技术水平参差不齐，工程质量很难保证。为鼓励民工钻研技术，建设一支相对稳定的高技能的技工队伍，公司组织了这次技工技能竞赛。各工种按竞赛结果评出冠军、亚军和第三名。对获得上述荣誉者，公司除发给荣誉证书外，还按名次分别给予三千元、两千元、一千元不等的奖金，如本人愿意，还可同公司签订长期劳动合同。下属八个项目部都推荐出各工种中的佼佼者参赛。在砌筑竞赛中，第三项目部推荐的刘发家以绝对优势脱颖而出，夺得了这个项目的冠军。
当主持人第三次宣布请刘发家上台领奖时，才见一个小伙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低着头急匆匆地前往主席台。当他从郝总经理手里接过证书和奖金后，便欲匆匆离去。郝总经理伸出手来，他才不得不同样地伸出手来和郝总经理握手。
郝总经理摇着他的手亲切地问道，小伙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呀？可话刚落音，他脸上的笑容倏地逝去，凝视着这小伙子疑惑地说，啊，怎么不对呢？
领奖的小伙子顿时脸红得像块猪肝。
在砌筑竞赛中，那个动作敏捷、技术娴熟的小伙子给他的印象很深。他牢牢地记住了那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英俊脸庞，以及额上那颗引人注目的黑痣，可眼前这领奖的不是那人啊。他问道，你是刘发家么？领奖的小伙子窘得说不出话来。
担任砌筑竞赛裁判组组长的王工走上台来，打开监控录像，指着录像上那个胸前挂着“第三项目部”标记的小伙子的图像质问领奖者，你怎么冒名顶替呢？领奖的小伙子嗫嚅地说，我，我……
此刻，第三项目部的唐经理小跑着冲上主席台，对郝总经理解释道，郝总经理，他的确是刘发家，只是……郝总经理追问道，只是什么？
唐经理还未答话，台下其他项目部的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起来，他们大声嚷道，第三项目部的人弄虚作假，请郝总经理取消他的冠军资格……
郝总经理板着脸，严肃地问道，唐经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经理顿了顿，红着脸说，郝总，夺得砌筑冠军的确实是我们第三项目部的人，只是……他是以眼前这个刘发家的名义报名参赛的。
郝总经理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唐经理略为犹豫，答道，因为他是个没有身份证的“黑人”。
“黑人”？郝总经理一怔，问道，既然是“黑人”，那你们为什么还要雇用呢？
唐经理一脸的尴尬。
郝总经理猛地想起不久前公安机关从第六项目部的钢筋工程承包队中揪出一个杀人逃犯的事，他的警惕性倏地“提高”了起来，大声嚷道，把这人的情况立即报告公安部门，弄清他的来历，若是犯罪嫌疑人，就立即抓起来，绳之以法，同时追究第三项目部违规用人的责任。唐经理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他武断地制止了。
那个以刘发家的名义参加砌筑竞赛并夺得冠军的“黑人”叫田富有。这是二十多年前，他那满腹经纶的姨公给他取的名字。可这名字在他十四岁之后除了父母之外，就几乎没有人叫过，也没有用过了。这些年里，大家都叫他“黑人”。
当公司发出技能竞赛的通知后，砌筑工程承包队的工友都说，“黑人”，你娃技术这么好，去参赛吧，虽然那冠军、亚军的名声没俅用，可那三千块钱的奖金倒是很实惠的呢。“黑人”听后不置可否地“嘿嘿”一笑了之。
在去年的建设工程质量综合评比中，第三项目部在公司下属的八个项目部中得了个倒数第一。这使唐经理丢尽了面子。此后，他总想找机会出点“彩”来“风光”一下，以一洗“脸面”。公司要举办技能竞赛，他认为机会来了，因为在砌筑工程承包队打工的那个“黑人”是个难得一见的砌筑高手，只要他参赛，夺取冠军无异囊中取物。可问题是他是个没有合法身份的“黑人”，在项目部打工都是“地下”式的，怎么能去参赛呢？然而，唐经理对砌筑冠军的荣誉志在必得，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终于想出了“李代桃僵”的办法来。那就是让“黑人”的好朋友刘发家报名，“黑人”参赛，夺得冠军后名誉算刘发家的，奖金归“黑人”。这样，第三项目部也就能“显身扬名”了。唐经理把这主意告诉砌筑工程的包工头儿黄砖脑壳后，黄砖脑壳转动着狡黠的眼珠，点着头说，这办法好哇！因为在他的包工队出了冠军，包工队有了名气，今后他就更好揽业务了。可当唐经理把这办法告诉“黑人”后，“黑人”却不愿意，他怕出头露面惹麻烦。唐经理怂恿他说，怕啥子，有了麻烦项目部给你“扎起”，还说，只要夺得了冠军，他就叫黄砖脑壳把他的实得工资在现有基础上提高。在他的极力劝说下，“黑人”终于同意了。最初他以为夺得冠军后，那三千元的奖金会像平时发工资那样，要“拖”很久才能得到。可谁知竞赛一完，郝总经理就当场兑现，而且还要拍照片，上光荣榜。这是他最怕的，故而台上宣布领奖时，无论唐经理怎样“鼓励”，他就是不去，最后只得让刘发家去了，可却被细心的郝总经理当场发现了破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唐经理上台去向郝总经理作解释的时候，“黑人”便挤出人群，溜之大吉了。他明白这么一折腾，他的“黑人”身份将又一次暴露，根据以往的经验，派出所和人力资源部门又要来找他的“麻烦”。故溜出会场后他便回到了工地上的民工宿舍，收拾起几件换洗衣服，欲等黄砖脑壳回来后，把这段时间的工作量核算一下，预支点工资走人。此前，他的“黑人”身份暴露过多次，他都是一走了之，待风头过去后再回包工队来继续打工的。
田富有在宿舍左等右等，没等到黄砖脑壳，却等来了两名警察。
当派出所得到第三项目部砌筑工程队有个没有身份证的“黑人”的报告后，立即派人赶了来。他们最近得到了上级追缉网上逃犯的通知，来查证这“黑人”是否就是被追缉的逃犯。他们打开电脑，调出逃犯照片与“黑人”进行了认真对照，确认了这“黑人”不是被追缉的逃犯，但也详细地询问了没有身份证的缘由。田富有如实地做了回答，警察认真地作了记录，并让他按了手印。临走时，那个年纪稍大的警察说，像你这种情况，是要遣送回原住地的。田富有一点不感到意外，反倒带着几分幽默的口吻说，我已经被遣送过好几回了。这次什么时候遣送？我正想回老家一趟呢。两个警察恶狠狠地说，到时候会通知你的。说罢，离开民工宿舍走了。
傍晚时黄砖脑壳才回来。一见面，田富有就抱怨说，你们硬要我去夺什么冠军，结果我奖金没得到，还引来了警察，逼得我又要去躲一段时间。黄砖脑壳笑了笑说，这还不是他龟儿子唐经理的主意。田富有就要他支付工资。黄砖脑壳说，现在银行已经下班，再急也只有等明天了。
第二天，田富有从黄砖脑壳手里拿到工资时都快十点钟了，正要离开，却见唐经理陪同郝总经理到民工宿舍来了。
排除了“黑人”是犯罪嫌疑人后，郝总经理十分高兴，在建筑行业干了三十多年，他第一次看到技术这么娴熟的砌筑工，他想留住他。一见到田富有他便伸出手来，说，小伙子，咱们交个朋友吧。田富有先是一怔，随即便镇静下来，多年漂泊的磨砺使他有胆有识，面对这个“大官”，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好啊。说罢便握住了郝总经理那伸过来的手。郝总经理见他如此落落大方，心里对他更加喜爱。
唐经理把他们带到项目部会议室，沏上了茶。郝总经理对唐经理说，我要同这小伙子好好地谈一谈。唐经理答应了一声，好！便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郝总经理开门见山地说，小伙子，能给我讲讲你没有身份证的原因吗？田富有答道，我到项目部的第一天就如实向唐经理讲过了。郝总经理说，再说给我听听吧。田富有问，为什么呢？郝总经理诚恳地说，你是我见到的技术最好的砌筑工，公司想重用你，但必须知道你的过去，然后通过组织程序完善户口、身份证等手续。田富有心中一怔，他原本以为这个“大官”是要变着法来“麻烦”自己的，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顿感热乎乎的，如果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那就太好了。自从他懂事以来，他就梦寐以求地希望能摆脱“黑人”的尴尬，理直气壮地做一个合法的“人”。没想到而今有“贵人相助”了，他极力抑制着眼中那就要滚出的泪珠，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