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刚说着,脚下就要踩油门,可眨眼间那个中年妇女已经站在汽车的前方,挡住了刘德刚的车。刘德刚已经没办法躲闪,左边一辆大货车正在缓慢行驶,他要是左打方向盘,肯定会出车祸,只得踩了刹车。
中年妇女目光呆滞,嘴巴微张,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大书包,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很重的样子。在初秋的季节里,她脸上竟然淌着汗水,跟熟透的红苹果一样鲜艳。中年妇女艰难地腾出来一只手,拍打着李大川这边的车窗玻璃。刘德刚不让李大川开窗。可是中年妇女接着拍,而且越发急促,眼神儿也更加发直。刘德刚担心玻璃让她拍碎了,赶紧摇下车窗。
中年妇女嘶哑的声音劈头盖脸涌了进来:“司机大哥,我急回家,能带上我不?”接着,她指着怀里黑色大书包,语无伦次地说:“不坐车危险呀……我多给车钱。”刘德刚问她去哪儿?妇女说“郑家楼”。刘德刚急速想了想,对李大川说:“教授,倒是正好顺路,带上吧。”李大川侧仰了一下身子,仔细看了看车窗外面满头大汗的中年妇女,于是点头同意了。
中年妇女眼神亮了一下,千恩万谢的上了车。
中年妇女虽然身材瘦小,落座后,车子竟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她呼吸也很强烈,“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刘德刚诧异地回头看去,中年妇女更紧地搂抱住她腿上的黑色大书包。
你那包够沉呀。刘德刚说。
中年妇女眼神儿依旧发拧,没搭话。
包儿搁车座上吧,抱着,不累呀?刘德刚延续着刚才愉悦的语调,启动了车子。
路面依旧车多,根本开不起来。刘德刚时不时地瞄两眼后视镜。中年妇女眼神儿涣散,额头上的汗越出越多,先是胳膊,接着是手、腿,而且抖动不止。刘德刚心里嘀咕起来,这女人脑子有毛病吧?常年开出租,他经常遇见脑子不正常的人,什么情况都有,有的不认识家,有的上车就脱衣服,有的让司机快跑、后面有人要撞死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能遇见。刘德刚心里嘀咕起来。
车子向前走了大约五分钟,中年妇女忽然从防护栏下面塞过来两张百元钞票,放在挂挡处。
司机大哥,这是车钱。中年妇女目光依旧涣散,脸对着车窗外,好像自言自语,您是好心人呀,我不能骗好人呀,我这包里装着40万块钱,还有我男人的骨灰盒。出租车忌讳这东西,我要多给车钱。谁也不愿意拉死人。
李大川头皮紧了一下,没敢回头。
刘德刚盯着后视镜,犹豫了一下,说,到郑家楼用不了这么多钱,50块钱都多。说着,刘德刚把一张百元票子塞回去,道,一会儿停车,再找你50块钱。不能多要钱。
中年妇女重将一百元塞过去,声音发颤地说,大哥,你要是不拿钱,我男人会怪罪我的,他是个不欠人情的人。
刘德刚没敢再推让。
中年妇女这才如释重负,用手抹着脸上依旧流淌的汗水,说,今天咋回事呀,站在路边半小时,没有一辆出租车。我想搭车,一辆车不停,都是一溜烟儿地跑,我长得晦气吗?
刘德刚走的这条路,不是高速路,不是快速路,就是一条繁忙的普通国道,国道两边是通向郊区的小路。这条路刘德刚很少走,今天刚上路,他就知道不好走了,不宽的路面,大货车、大卡车、小汽车,什么车都有,根本开不起来。
刘德刚毕竟是一个好奇心很浓的出租车司机,不说话,会把他别扭死。他问中年妇女,为何一个人拿着40万块钱和骨灰盒,怎么家里人不陪着?
中年妇女“唉”了一声,沉重的声音仿佛一块重石落地。
李大川向左侧了下身,从后视镜里发现中年妇女无神儿地望着窗外,随后咽口唾沫,嗓音干涩地说,我男人给一家蔬菜大棚干活,那天干得时间长了,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想要活动、活动腿脚,哪想到一头倒地……死了。
刘德刚使用法官语气说,那得找大棚老板说道说道,把人给累死了。老板够黑呀!
中年妇女“哎呦”一声,道,人家大棚老板是好人,人家有言在先,身体有病不能干,我男人骗了人家,告诉人家身体没病。
刘德刚奇怪地问,此话怎讲?
中年妇女道,我男人有心绞痛的老病,十多年了。那天肯定心绞痛犯了,要是在家死了,不就死了?死在大棚里,人家给了40万,我男人死得不冤。
李大川呼出一口大气。
中年妇女继续说,好像不让她说,根本不成,已经拦不住了。她几乎自言自语地说话,人死了,钱给了,人家要求简单,马上火化。人家做得仗义,咱也得配合人家,是不是这个理儿?这不是……我就把男人……抱回来了?
妇女一口一句“人家”,眼神儿和语气充满感激,好像那个“人家”就在她眼前,她这是坐在车上,要是站在外面,听她的口气,说不定她就给“人家”感激地跪下了。
李大川扭着脖子,接着问,你一个人就把老伴儿火化了,家人知道吗?
中年妇女说,儿子在外地上学,还没告诉他,家里人……村里人……
刘德刚插上话,道,我明白了,你不敢告诉家里人,是不是担心有人分这笔钱呀?
中年妇女“哦、哦”了两声,急得脸上又流汗了,也没说出什么。
李大川问,你这钱和骨灰盒怎么……都在一起呢?40万,钱不少了,怎么不存张卡里,把卡带在身边才安全呀?
中年妇女脸红了,说,人家也这么讲,可我觉着吧,还是现钱拿在手里踏实,卡,谁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我信不过呢,再说那卡……我也不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