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勇喝了一口米酒,说:“想当年,你爸在工地里做事,一天晚上大老远跑去商场买牙膏,牙膏不是有纸壳包装着的吗,我当时想,要是往那壳里塞一把牙刷,不也神不知鬼不觉。于是呀你爸我真塞了,出门结账,紧张得心儿怦怦跳。不料想,那收银员竟然把牙膏壳给拆开了,见里面还躺着一把牙刷,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冲着几个保安招了招手。他娘的,你还不知道,深圳的商场里那些保安都是东北人,长得跟牛差不多,他们站在那里没事就等着打人。那天你爸倒了大霉,被他们几个保安揍了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跑回工地起哄,说我被人打了,打了我还好,那些保安还说以后对我们工地的人见一个打一个。那晚,工地里上百号人哦,大部队一样,奔商场而去,那场面,没法收拾了,打的打抢的抢。最后你爸我不但抢回了牙膏牙刷,还抱回了一席大棉被,纯棉的哦,几十块一席,大冬天的,真是雪中送炭哪。那事第二天还上了报纸,后来也没见有什么事发生……”
父亲有关保安的故事当然还不止这一出,包括父亲后来没在工地上做了,在自己建起来的工业区里当了保安。父亲说:“幸好到工厂干保安,否则就娶不到你妈了。”父亲说这话时,卢爱军的母亲就在旁边,她盈盈而笑。母亲被父亲带回村里已经二十年了,早已看不出是外地人,她也学会了说本地话,虽然带着口音,不仔细听谁也不知道她是外地人。父亲当年带回来一个外地女人,还带回了他们刚出生的儿子,这在当时极其轰动,像是村里来了外星人。村里那时到深圳打工的不少,能留在深圳的其实并不多,那些回到村里的,只要能带回两样东西的其中一样,就算是没白到深圳了,同样也能得到村人的尊敬,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口袋里白花花的钱,一样是身边白花花的女人。父亲带回了后者。尽管父亲身无分文,面子同样比谁都大。
后来卢爱军还听父亲说起过,他们离开深圳,其实不能说成“离开”那么从容,他们是逃出来的。卢爱军出生时早产,接生婆拎着他的双腿抖了几下,才把他抖出哭声来。但没过多久,卢爱军又不哭了,见势不妙,因是男孩,死了可惜,父亲只好把孩子送进医院。在医院住了几天,眼看卢爱军有好转,父亲便用一个塑料袋把卢爱军拎出了医院。因为欠了医院的钱,父亲的身份证还押在里面。父亲后来说起这些时语气轻快,颇有自诩当年英勇之意,母亲倒是不愿父亲再次提及,每次她都免不了落泪,说爱军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如果时光能倒流,卢爱军还真想看看,他当年是怎样被一个大男人装在塑料袋里就那么活生生给拎出医院的,那情形肯定比警匪电影还要惊心动魄,背景音乐应该是快节奏的钢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