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和可是我们三人行组织中的中坚力量,他一撤出,就意味着这个组织树倒猢狲散了。
我跟李卫东是那种依附于别人而存在的小人物,尽管小时候我比谁都想活成一个大人物,可越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活得越渺小,尘埃一样在空气中荡来荡去,居无定所的样子。
李卫东倒是居有定所,可他是相当畏惧回到那个定所的,他的老婆,我很荣幸得到其接见过一次。说接见是抬举我了,她是喊我去做一次对证的,李卫东一连三天随了单位的份子,是的,三个人情,我也在列。
李卫东的老婆既不高大也不威猛,这是意料之外的,我一直以为怕老婆怕到李卫东那个份上,他老婆一定悍妇一个,动辄做河东狮吼。偏偏人家很温柔,盛装出来见的我,但是,她厚厚的刘海十分阴森地遮住了眼睛,杜绝了我想从她心灵的这扇窗户窥探出点什么的苗头。我正在游目四顾她家的摆设呢,她的脸突然像政客一样迅速板起来冷不丁问我,你们两人一起赶人情随份子,怎么三次坐的士都是李卫东买单?
我买了单的啊,这不是平白无故冤枉人吗?我承认我不是出手大方的君子,但也绝不是处处占人便宜的小人,我还单身着呢,关乎形象的事,我自然有必要振臂一呼以求清白了。
我倒是清白了,一旁刚为我泡了茶端过来的李卫东脸上一瞬间变得惨白,他一定隐瞒了一次打的士的费用。
在别人家里,这种事是不当事的,搁李卫东家里,就跟央视春晚小品里说的那样,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那行为是相当恶劣的,类似于特大矿难发生后向上级主管部门汇报时刻意瞒报死亡的人数。
这跟李卫东老婆的经历有关,他们是二婚夫妻,但凡二婚夫妻,我们都知道一个不争的事实,二婚的女人在经历过一定程度的婚姻磨砺之后,其现任丈夫就成了一丈之外的身外之物,钱财则成了二婚女人最急于掌控也能够掌控的唯一资源,这个资源一度能让二婚女人睡觉踏实到梦里都能笑醒的地步。
李卫东犯的可是滔天大罪啊,在老婆眼里。
无独有偶,在王大和眼里,耿晓宇这会犯的也等同于滔天大罪。
耿晓宇明明白白跟自己说,巴不得张仲谋早点死,免得自己每天晚上都要费尽心机打听他睡在哪里,这会张仲谋真死了,耿晓宇不用打听都知道他每天晚上睡在哪里了,你耿晓宇还哭得天昏地暗的,哪一个才是你真实的内心表达呢?
王大和内心的悲愤情绪开始蔓延,是的,他一直认为,只要进入一个人的身体内部,就等于进入了对方的心,耿晓宇没有拒绝自己进入她的身体内部,可她这会的心思让他觉得有门而不得入。尽管每次做完爱耿晓宇都口口声声对王大和表白说,我把心都挖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啊。
王大和不是古代那个治水的大禹,可以三过家门而不入,耿晓宇的家门也好心门也罢,都是他屡次需要进入的地方,那样才有在自己领地视察的骄傲。
王大和也确实没辜负耿晓宇,他只是觉得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耿晓宇的心,那颗可以挖出来给自己看的心,这一看事小,他猛然惊醒过来,心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王大和忍不住抱紧了膀子,冷,这是他心底唯一的感知,冷是因为他没来由地感觉自己很孤单,这可是置身因大放悲声而格外喧闹的灵堂上啊。一般丧葬人家的情况都是这样,再悲伤的葬礼,也有那么一些不怎么悲伤的人,因为不怎么悲伤,这些人就免不了要喋喋不休一番,议论一下死者的过去,当然是刚刚的过去,不是久远的过去。
人群中的孤单才是真正的孤单,就算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也同样是刻骨铭心的孤单。王大和知道这会耿晓宇不会抱着他在怀里,作为一个神经尚算正常的女人,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种连带祖宗都被戳脊梁骨的事,是的,王大和固执地认为,耿晓宇的恸哭属于神经出了点小小的异常。
神经有点小小异常的其实是王大和自己,他纠结于耿晓宇第一次跟他上床后的话不能自拔了,耿晓宇当时是这么说的,她跟张仲谋的婚姻名存实亡了,巴不得他出门就被车撞死,她保证连滴眼泪都不会流的。可事实上是,张仲谋真的如她所愿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她耿晓宇却哭得呼天抢地的。
何况这事故出得跟耿晓宇的愿望还稍微有点区别,张仲谋是自己撞死的,不是你耿晓宇咒死的,连自责都多余不是?
王大和心里就有了愠怒,吃一个死人的醋,这在王大和来说不算稀奇,王大和不是那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王大和的肚里顶多能撑一根绣花针。
张仲谋没死之前,心眼是大的,要不他能无视耿晓宇的存在?好歹他也应该照顾一下耿晓宇的感觉吧。
就算不照顾耿晓宇的感觉,也该照顾一下王大和的感觉。
张仲谋硬是忽视了,当他们是透明的,这年月,世上还有透明的东西吗?没有!空气都不透明了,动不动被污染,被超标,好多大城市都被一片雾霾笼罩着,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都一致善意地提醒人们了,要“厚德载雾”,要“自强不吸”。
张仲谋就是在厚德载雾的天气里出的事,他当时真的自强不吸了,死死憋着一口气,把车开得像漂移一样,为的是冲出那片雾霾,去呼吸一口干净的没杂质的新鲜空气,结果,出事了。
这个出事是有预兆的,那几天他的气色一直晦暗着。
我提醒过他,绝对是善意的,没半点嫉妒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