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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车开往冬季

周鹿鸣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子洒进来,盖在了他的光膀子上。这半年来,他没日没夜地干活,手上的老茧已经硬得像个老农似的。昨天遇见水芬小姨,他一直把手藏在口袋里,生怕她看见后又要责问一番。小姨虽然嘴上厉害,心肠却是极软的。她若是知道了,又不知要掉多少眼泪。蒲小义走后,这个善良的女人已经把眼泪流干了,不能再让她心焦了。

这是鹿鸣工作以来第一次请假,主任二话没说给了他一个星期的假。他躺在床上,听着院墙外叽叽喳喳的鸟鸣,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他把胳膊枕在头下,看着窗外几只追逐嬉闹的麻雀,他在心里算计着,这半年他每个月都比别人多拿三百块奖金,加上他平时捡饮料瓶子赚的钱,满打满算凑够了四千块钱。他已经到临西五路的桃源科技城打听过了,一台差点的笔记本电脑,也就是这个价格。工资他是舍不得动的,要留着给哥哥做学费,剩下的还要准备年后把家里的房子翻盖一下。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坐在崭新的电脑前,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地响了。有了电脑,他写起小说来,就更方便了。这么一想,他就兴奋地爬了起来。

院子里的樱桃树上挂着一个竹篮,不用想,他也知道,一定是水芬小姨一早送来的早饭。水芬小姨肯定是想让鹿鸣多睡一会儿,才没有叫醒他。

吃过饭,鹿鸣随手拿了一本小说就出了门。《沂蒙山小调》远远地从六娘山上飘下来,放羊的赵西梅老汉已经早早地上山了,水芬小姨也一定到服装厂上班去了。鹿鸣来到河滩上,见撑筏子的大葫芦老汉正在抽旱烟,就笑着打招呼:“大葫芦爷爷,你的大葫芦呢?”

“是鹿鸣啊,有日子没见你了。镇上的小卖店不卖散酒了,我一个老光棍,可舍不得买那二两辣水水了。”大葫芦老汉有气管炎,一副破锣嗓子,说起话来像谁在拉鼓风箱。

“那葫芦里没了酒,吃饭还香吗?”鹿鸣在大葫芦老汉身边蹲下来,拿老汉当老顽童打趣。

“香什么啊,不香了,精神头都没了。”老汉吐出一个烟圈,笑眯眯地说。

“那我给您商量个事吧,我孝敬您一箱老白干儿,再给您点钱,您到柳溪饭店好好撮一顿。这筏子我先替您照看着,来了人,我帮您撑筏,得了钱还归您,怎么样啊大葫芦爷爷?”鹿鸣知道大葫芦老汉好酒,每次回家都要请老汉喝上两口,但要想让老汉无功受禄,白白喝别人的酒,也还是要费上些口舌的。

“年轻人挣两毛钱也不容易,可不能这样糟蹋,你们爷俩供你哥上学不容易,我不能让你花钱。”大葫芦老汉光棍一个,却和镇上的多数老汉一样,是个软心肠。

“大葫芦爷爷,你忘了吗?我小时候没少吃您老人家种的瓜啊。我孝敬您是应该的。”鹿鸣怕大葫芦老汉听不见,就凑近老汉耳边说。

“可不敢这样,这样可不行。”大葫芦老汉认真起来了,但越是认真反而越像个老顽童了。

“没事,我是想找个地方看书,您还不懂吗?躺筏子上多美啊。咱爷俩是两不亏欠啊。”鹿鸣终归是要让老汉无偿接受自己馈赠的美酒的。

“好吧,鹿鸣真是个好孩子。将来走州过县,能有个大出息!”大葫芦老汉一辈子,敌得过金银财宝,敌得过女人,唯独敌不过二两烧酒。

鹿鸣把大葫芦老汉送到柳溪饭店,给他买了酒,叫了一桌子好菜。有了酒,有了菜,大葫芦老汉可别无所求了。看着老汉吃得口水唾沫满天飞,鹿鸣也志得意满地回到了河滩上。他把筏子从柳杈上解开,推到水里的柳荫下,躺在筏子上美美地看起了小说。温和的东南风贴着水面吹拂着他的脸颊,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他看的是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厚厚的三卷。不一会儿,他就沉浸到小说里,和葛利高里一起驰骋在疆场了。白天的迷龙河,静得出奇,不时有巴掌大小的草鱼或者鲢鱼跃起,尾鳍拍打着河面,水滴偶尔溅到鹿鸣的书本上。鹿鸣毫无察觉,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了。太阳挂在六娘山上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鹿鸣吗,我是关琳,剑鸣出事了,你快来一趟学校吧……”

四月的鲁南师大,气温不冷不热,环校路上的法国梧桐在东南风里哗啦啦地响。正是上课时间,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瘦竹园深处的凉亭里,“蓝莲花”乐队的小青年们,正在为今晚的晚会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似乎忘记了刚刚过去的水果门事件,或是刻意不去提起。学校里的其他学生,课余饭后,也还会聚在一起,回味一下校长被泼墨水的经典一刻。

在人文学院分团委办公室,分团委书记、哲学系辅导员罗慧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刚抓起桌上的电话,办公室里几个正在整理材料的学生干部就齐刷刷地转向了这边。他们对这个来电号码太熟了。罗慧略一迟疑,明知故问地对电话里的人说:“张校长,我们学院承办的晚会有什么变动吗?”

“晚会的事先不说,这件事处理不好,晚会也不必办了。”听语气,就知道张清远这次是来者不善。

“张校长,您说的是什么事?”罗慧有些明知故问。

“小罗啊,别跟张叔叔打哑谜了,我直说吧,这次你千万不要再包庇班上的学生了,你们班上的几个学生,尤其是周剑鸣,虽然在学生中间有些影响力,但这次也太无视校规校纪了。如果再不给他点儿教训,学校早晚要出大乱子。”张清远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张叔叔,这次水果店的事情,学生们确实做得有点出格,他们不该连您的话也不听。您看这样行吗,我待会把周剑鸣他们几个找来,严厉批评,让他们到您办公室去给您道歉。”罗慧似乎对事态预估不足,以为仍旧像之前几次学生事件那样,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罗啊,你不要再避重就轻了,这次不比从前,不是批评几句就可以过得去的。况且,以你的性格,恐怕之前就从没有批评过他们,说不定还没少鼓励。你就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我自己直接牵头处理。”张清远如此挑明了讲,看来早已经拿定了主意。

“张叔叔,周剑鸣、佴志全这几个学生,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想法都还比较单纯,不是有意冲撞您的,您——”罗慧急了。

“小罗,你就别再替他们说话了,我给你交个底吧,我和其他几位校领导已经开过会了,这次恶性事件的几个主要煽动者,全部降级,记大过,取消入党和在校期间的一切评奖树优资格,至于周剑鸣——直接开除!”这次张清远真是铁了心要清理门户了。

“张叔叔,您向来宽宏大量,您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听我爸说您当年在武大当学生的时候,才华横溢,有很多崇拜者,作为学生会主席您还组织过要求校长下课的学生游行。我想,您一定能体谅这些学生的行为,他们品行上都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年轻气盛逞了一时之强。可是,谁没年轻过呢,您说?您知道的,现下的社会,学生能有点棱角是多么不容易,去年您在学生毕业典礼上也说,80后一代暮气沉沉,鼓励每一位师大学生都要大胆思考,大胆……”罗慧熟悉张清远的脾气,她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后者就能收手。

“小罗老师啊,容我打断你,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这件事非比寻常,在师大历史乃至本省近20年的教育史上都不多见。今天,报社的几个流氓记者写了几篇颠倒黑白的新闻,发到我这里,想威胁我。我要不严肃处理这几个学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以后也少不了被人当软柿子捏。再说回来,我毕竟还是校长,面子还是要的。我很早就注意到了,学校里几个最无法无天的学生都是你们人文学院的,要不是因为你包庇他们,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次的事情绝不能说成是几个学生调皮捣蛋,就定了调子。全校教职工都看着呢,不严肃处理,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他们打伤的人,现在还住在医院里,如果不是我出面,这几个学生早被抓起来了。”

“张校长,您先消消气,我知道,您怎么处置这些学生都不为过,但是,您想想,他们毕竟也是咱们学校自己培养的学生,即便全部开除,您这边,也不一定好看。您看这样可以吗,我晚上给我爸通个电话,让他给省、市两级宣传部门都打个招呼,让他们要求本地媒体……”

“你就别再搀和了,你爸那边先不要让他知道。不是我不给罗书记面子,实在是不能再纵容了。校委会这边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其他几位领导一直以来就对你意见很大,毕竟你负责学生工作,出了这样的差池,难辞其咎。你不配合学校也就罢了,再要包庇,就说不过去了。以后再有其他教职工打你的小报告,我也不好再为你说什么了。你要对自己的前途负责,也要让罗书记省心,你还是彻彻底底地别管这件事了吧!”

“校长,您听我说……”

“小罗啊,就这样吧,好好考虑考虑我说的话。”

“校长,校长,您别先挂……”

学生们从电话里听出了端倪,都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留下罗慧一个人眉头紧锁地坐在桌前。

罗慧老师是师大2002届音乐系的毕业生,人长得漂亮,嗓子也好,学校的很多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加上校长和她父亲的这层同学关系,罗慧一毕业就留了校,在校团委从事学生工作,没几年就调任了人文学院分团委书记,独当一面。罗慧老师历来不缺追求者,可如今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没有结婚的意思。

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有不少文艺小青年打罗慧的主意。文艺点儿的,情书一封封地写,摞在一起,都够出一部苦情小说了;实际点儿的,就给她买买早饭,打打开水;经验丰富的,就多花了点儿心思,烛光晚宴,花前月下;当然,胆子大当众求爱的也有。这些人里,长相俊美的有,才华出众的有,长相俊美又才华出众的也有。可罗慧都不为所动,始终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直到毕业,罗慧就这么单着。再往后,罗慧不声不响地和自己班上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恋爱了。这场师生恋,一开场就注定要被带上道德的枷锁。于是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了。不少好事者就给张清远写了匿名信,说罗慧无视校风校纪,败坏本校教师在学生中的形象,严重影响教学工作的开展。更有甚者,直接在博雅楼的宣传栏上贴小字报,说罗慧性骚扰班上的学生。

可罗慧到底是罗慧,别人的攻击越恶毒,她就越张扬。之前还只是在晚上和她的小男友一起散散步。风言风语一起,大白天的,两个人就手挽手招摇过市了。张清远毕竟是长辈,也不好多说什么,明里暗里点过她几次之后,也就听之任之了。时间一久,说长论短的少了,师生恋已不能再激起他们多少议论的欲望。少了舆论的压力,事情本该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了,谁知那小男生一毕业,竟飞了法兰西,留学去了。风言风语就又起来了。可罗慧依然是罗慧,笑容不改,波澜不惊。

罗慧很欣赏周剑鸣。工作这些年,她头一次遇到像剑鸣这样的学生,才华出众不说,最难得的是他身上那股执着的正义感,这让她感动。一个农家子弟,不仅是班里的班长,还身兼多个学生组织的干部职务,可一直以来,无论是评优还是入党,他都自愿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学。国家每年向品学兼优的学生发放助学金,剑鸣是完全符合这个条件的,可他每次都把自己的名额让给班里的其他同学。他宁愿一个人抱着吉他到过街天桥去卖唱,或者半夜12点到学校附近的酒吧去跑场子,也不愿白拿国家一分钱。他无钱无势,却多次为了毫不相干的学生跑到校长办公室跟张清远拍了桌子。罗慧觉得这个学生有点不一般,她欣赏他。可是,这个学生,现在马上要被开除了。她绝不允许学校处罚这样一个学生——虽然这次他确实闯了大祸。

罗慧知道剑鸣和历史系的关琳相熟,便找到了关琳,想让她做剑鸣的工作。关琳当天就给她回了电话,说她没能说动剑鸣和佴志全去给校长道歉。罗慧之前听说剑鸣有个双胞胎弟弟,于是就病急乱投医,想导演一出偷梁换柱的校园剧。

水县通往临沂的山路上,鹿鸣骑着从邻居家借来的摩托车飞驰而来,这是他两年来唯一一次没有步行去临沂。

罗慧坐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她知道张清远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如果不能让他挽回面子,剑鸣是铁定要被开除的。当然,电话里张清远说得板上钉钉的,也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暂时能保住剑鸣的学籍,其他的处罚可以一步步解决。她在心里对剑鸣也有几分责备,他怎么能让堂堂校长如此出丑呢?

办公室的门响了,关琳带着鹿鸣走了进来。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罗慧看到鹿鸣的时候,还是有些懵——居然可以如此相像!鹿鸣听哥哥提起过罗慧老师,所以虽然是初次见面,倒也还不至于过分拘束。他接过罗老师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说:“罗老师,我哥的事关琳已经跟我说了,您既然让我来了,说明事情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

“刚才我和张校长通了电话,情况有点不妙,学校要让几个挑头的学生留级。另外,剑鸣因为是召集人,学校要……要开除他,不过你不要太担心,校长是个要面子的人,只要能让他觉得找回了面子,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开除?这么严重!罗老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哥,我大舅把我们俩拉扯大那么不容易,我哥要是被开除了,我们兄弟俩就太对不住他了。”

“你别急,还是有办法的,但不知道行不行,得我们互相配合,当然,主要得靠你。”

“我?”

“对,你。剑鸣的脾气你比我清楚,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可校长是个要面子的人,只要剑鸣在他面前服了软,什么事都好说。但这次非比寻常,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了丑,得让他好好地出出气。”

“罗老师,只要能让哥哥继续读书,我受点委屈是小事。您说让我怎么做吧。”

“那我就直说了。你和剑鸣长得像,我可以分辨出来,但张校长和剑鸣也不是太熟,应该不会看出来。你穿上剑鸣社团的文化衫去校长办公室,先跟他当面道歉,只要他一松口,我就让我爸给他通电话。另外,水果店老板的医药费,我负责解决。”

“罗老师,我先替我哥谢谢您了,有您这样的老师,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这笔医药费,等我赚了钱一定还给您。”

“剑鸣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本身又负责人文学院的学生工作,出了这事,我也有责任。再说,我一直很欣赏剑鸣,他也为我们班做了不少牺牲。我们班上,同学们不说亲如一家,至少没有勾心斗角,这些都多亏了剑鸣。我这个当辅导员的,也从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医药费是小事,我就怕校长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你必须得做到位,当一个称职的演员。”

“罗老师,我能做点什么呢?”一直坐在旁边的关琳说。

“你负责找其他几个带头的学生,做好他们的工作,让他们每人交一份检讨。虽然校长主要是针对剑鸣,其他同学也还是要做做样子。这也是为他们好,他们都有降级的危险。物理系的佴志全,这个学生我了解,是我们班的常客,比剑鸣还犟,你要好好和他聊聊。”

“放心吧罗老师,如果他知道我们这是为了剑鸣,一定会答应的。”关琳说话的时候,满脸的真诚,目光澄澈而明亮。

“罗老师,校长以后万一知道是您让我去冒充我哥的,那怎么办?”鹿鸣站起身来,有点担心地说。

“没事,这都是小事。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现在就分头行动,一个去找校长,一个去做其他学生的工作。对了,关琳,你先找件你们社团的文化衫给鹿鸣换上。”

身着深蓝色爱乐者协会文化衫的周鹿鸣敲响了勤政楼校长办公室的门。张清远看到鹿鸣进来,很是诧异,问:“你来干什么?想把我也打到医院里住上几天吗?”张清远皮笑肉不笑地说。

“校长,您误会了,我是来给您道歉的。”鹿鸣见张清远没认出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

“道歉?我没听错吧,我们学校叱咤风云的大才子来给我这个小校长道歉?你可是学校的大英雄喔,在乔园水果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少年得志啊!”张清远一边冷笑着,一边将身体往沙发上靠,脑后因过度肥胖随即涌起数层肉波浪。

“校长,我之前那是不懂事,不知道校长您的难处,只顾自己一时痛快,给学校抹了黑,您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另外,其他几个带头的学生,我也会让他们给您道歉的,特别是给您泼墨水的那一个。”虽然鹿鸣向来脾气温顺,但即使在厂里面对厂领导,也没这么低三下四过。如今说着这些有违己意的话,后背竟出了汗,脸也火辣辣的。

“我看你是口服心不服吧,一定是小罗老师给你做了工作,你才肯来我这里。”罗慧说的没错,张清远是个要面子的人,“剑鸣”一道歉,立马奏效,从张清远的语气可以听出来,他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没有,罗老师没有找过我,是我自己认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荒唐。我们几个讨论过了,都觉得我们做得太过分了,就由我做个表率,自发到您这里向您道歉。”鹿鸣眼看有戏,演得更卖力了。

“好,那你说说你都错在哪里了。”张清远不自觉地跷起了二郎腿。

“我不该不信任校领导,不该不听您的劝告,不该私自组织学生聚众闹事,更不该在您喊话后与您继续对峙。作为一名学生干部,我给学校丢了脸,抹了黑,十分不应该,我一定深刻检讨,希望校领导能从轻处罚。”尽管鹿鸣心里着急得紧,但这一通话,还是差点把自己逗乐了。

“年轻人啊,早知道今天这样,何必逞什么英雄呢?你啊,就是典型的心浮气躁,觉得自己在学校里有点小名气,我不敢拿你开刀,就哗众取宠,煽风点火,唯恐学校不乱!”张清远明显感觉自己占据了主动,有点借坡下驴的意思。

“是的,您说的和我想的一样,我就是爱出风头。”鹿鸣心想,如果哥哥听到张清远这么说,他会做何感想?以哥哥的脾气,就怕学校不开除他,他倒先把学校开除了。

“动动嘴皮子简单,挽回错误可就没这么简单了。这样吧,你就在我这里,现场写份检讨书,至少一万字,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你写得真诚,我会考虑不予追究你的责任,不过其他几个学生,我还要看他们的表现。”鹿鸣乐了,张清远已然被拿下。

瘦竹园溪边,深蓝色爱乐者协会的小青年们还在排练,剑鸣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深情款款:“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尘世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关琳从远处走来,随着节拍清唱着:“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剑鸣与关琳交替演唱,关琳利用自己空闲的间隙,躲过剑鸣的视线,偷偷走到佴志全身边,小声嘀咕着:“志全,现在就只能委屈你了,虽然这有点儿窝囊,但我们总不能看着剑鸣被开除啊。”

“关琳,你想多了,只要能帮剑鸣,让我写一百篇检讨都行,再说,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要不是我泼了墨水,校长也不至于那么生气。”

从上午10点半开始,鹿鸣就一直待在勤政楼校长办公室里,写他整个学生时代都没写过的检讨书。幸好他文笔娴熟,写起来倒也顺畅。午饭时间一到,张清远就自顾自地离开了,留下鹿鸣一个人饿着肚子奋笔疾书。下午一点半,张清远重新回到办公室,手里提了一份德克士快餐,雪白的米饭上盖了两个香喷喷的鸡翅。罗慧老师说得一点儿没错,张清远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只要给足了他面子,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鹿鸣还没写完,张清远就把检讨书拿过去看了起来。张清远全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换了一副和善长者的表情:“周剑鸣啊,你的才华我很欣赏,也感谢你为学校争得了不少荣誉。你写的诗,我看过,的确很好,撇开校长的身份,单纯从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来看,我认为你学哲学有点浪费了,当然专业并不能决定一切,如果机会合适,毕业以后可以去北上广跑一跑,说不定遇到个伯乐,就红了。好了,检讨书写得很诚恳,就写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我和其他校领导碰个头谈一谈,争取取消对你的处分。不过,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尽力吧。”张清远和鹿鸣一样,两个人都乐开了花。

“谢谢校长,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表现的,您忙,我先走了。”鹿鸣如释重负。

鹿鸣刚离开校长办公室,关琳带着五份检讨书就进来了。张清远脸上的花越开越大。半小时后,人文学院分团委办公室内,鹿鸣和关琳又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上。

“罗老师,我写了检讨书,校长那边问题应该不大了,他答应取消对我哥和其他几个学生的处罚,您看现在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剑鸣这边了,最近几天他不能出现在学校里,否则会露馅。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暂时离开学校。”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罗慧老师也难掩心中的喜悦。

“这样吧,马上要农忙了,我喊他回家帮家里忙活一阵。”鹿鸣想了想说。

“不行,你们一家都很重视剑鸣的学习,突然喊他回家,他会起疑的。之前剑鸣说要跟我爸学摄影,现在刚好我爸要带队去苏州拍一组照片,就让剑鸣去吧。”坐在角落里一直不动声色的关琳,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

“行!”罗慧老师和鹿鸣一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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