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馆里,我又看到了徐福。看样子他的小号终于康复了,现在它显得很坚挺。徐福神采奕奕,卖力地吹着,腮帮子鼓得像是一只大青蛙。几只鸟从号嘴里飞出来,扑扇着翅膀盘旋在人群中,绿色和红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哈哈,看看这个家伙,被淋了一身。”我刚一进酒馆,就听见拉松喊了起来。刚刚下的那场太阳雨还有斑斑点点的阳光沾在我的身上,在昏暗的酒馆中十分醒目。没有办法,我只好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而内心其实很是窘迫。
“刚刚赶上了一场‘太阳雨’……”
徐福看到了我,朝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停止演奏。他的回归使酒馆的爵士乐队爆发出了比以往更强劲的力度,酒馆里的人几乎陷入了痴狂。今天的音乐是鲜艳的红色,像是一块红布飘荡在一帮喝醉酒的公牛头顶。
一只接一只的鸟从徐福的小号里飞出来。酒馆里的鸟越来越多,空气里弥漫着禽类的气味。很多羽毛落到了酒杯里。一些对羽毛过敏的人开始不停地打喷嚏。而有些人则企图将那些鸟逮回家去。酒馆里简直混乱极了。我们看着这一切,哈哈大笑。
在彗星酒馆,我能感觉到一种短暂的放松。仿佛这里可以帮我照看一会儿我的灵魂,使我什么都不用想。在这里,我们比一只虱子还要轻松。我们蹦跳在酒馆这块慷慨的皮肤上,吸它的血,将自己变得充实起来。
“尝尝这个。”拉松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尝尝就知道。”
我看着眼前的这杯酒。酒没什么特别,只是不停地从杯子里往外冒蓝色的烟,像是有人往里面放了一块干冰。我拿起杯子,几口喝了下去。然后我坐在那里,看着拉松。拉松的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没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体一阵冰凉,牙齿开始打颤。一些细小的冰粒从我的皮肤毛孔里钻出来,密密麻麻,很快就覆盖了我的全身。
我一动也动不了,就像是被封在了冰冻的湖里。
光越来越暗。巨大的深海生物静静地游弋在我的四周。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我知道自己仍在酒馆里。但我确实感觉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我慢慢地活动脖子和四肢,吐出一口冷气。
我的全身都湿透了,那是冰粒融化后的结果,同时皮肤上还沾着一些尚未融化的冰粒,我抖动身子,将它们从皮肤上抖落。
我的心脏怦怦地跳动。我大口地喘着气,喷出团团白色的雾气。我感到嘴唇犹如一条死去的深水鱼般冰凉。
“怎么样,够爽吧?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南极遇难者’,可以让你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觉。”拉松显然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这种酒刚刚被调试出来,价钱很贵,这次算我请你啦……”
我半天才缓过劲来。难受感渐渐褪去,现在,我的呼吸里有一种薄荷的清爽,这让我感觉很舒服。我尽量放慢呼吸节奏,使这种清爽更绵长一些(甚至我的耳廓也感到很清凉)。
徐福走了过来。他头上全是汗,刚才的演出实在太卖力了。他随便拿过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觉得状态好极了。”他满面红光地说,然后注意到了我,“你怎么了?”
我相信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蠢,我还在享受着“南极遇难者”带给我的独特感受。我觉得一切都轻飘飘的,包括徐福的声音。
“我很好,你最近怎么样?”我说。
“不错。”他坐下,“我的小号完全康复了,并且充满活力。有的时候根本不是我在演奏它,而是它在演奏我。我变成了它的一件乐器,那种感觉真是妙极了……”他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撮鸟类的羽毛。他抱着装小号的盒子,就像是抱着一个婴儿。
徐福的爵士乐队下去后,舞台上换上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弹吉他的民谣歌手。他弹奏的歌曲很轻柔,轻柔得让人昏昏欲睡,不一会儿,那个民谣歌手也在舞台上睡着了。
“我要去一趟露天餐馆,”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后徐福说道,“听说今天中午会推出一款新的菜,可以试吃三个月,试吃期间打五折,我准备去试试。”
我们都知道,徐福手头几乎没有宽裕的时候,他的大部分钱都用来付房租了。那个黑心的房东,将徐福手里的钱都收进了自己的腰包,但是徐福并没有换房子的打算。“我喜欢那里,那里可以给我创作灵感。”徐福总是这么说,而房东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对待徐福就像对待奴仆一样。有时我们觉得徐福真的是又可怜又可恨。
“我和你一起去。”阿鲸说。
于是他们两个跟我们告别,走出酒馆大门。拉松还没有从刚才的催眠曲中完全清醒过来,显得睡眼迷离。我仰望天花板发呆,星空在头顶缓慢旋转着。我的衣服上还闪烁着油渍般的阳光雨滴。而在某个瞬间,我的脑海里闪现的是一片南极的荒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