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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城市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1年第05期

栏目:特别推荐

城市是生活的梦魇,而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是生活的乐园。它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更不要说是现在了!假若它是乐园的话,那原先设计出它来就该是为达到欢乐的目的的。但是城市却绝对不是为安适、愉悦、有趣或是欢乐而建的。城市是一处生活的聚集地,人们发觉自己是不得不在其中的。没有一个人居住在城市里是为了消遣,而都是为了生活,为了追求,为了劳动,为了需要,为了那个迫使他不得不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的职务。

城市是社会人情关系的坟墓。一个人只要进了城市就会身不由己地在它的波涛中挣扎。那波涛把他从一条街冲向另一条街,从一个区冲向另一个区,从一项工作冲向另一项工作,从一个伙伴冲向另一个伙伴。城市生活由于其本性所决定,它的目的就是功利和机会,它的道德就是虚伪,“在城市人中也有许多伪善者,他们长于伪装”(《古兰经》)[1]。每样事物都会有城市生活所要求的物质价钱。城市越先进、越发展,就会越复杂,距离友爱精神和社会道德越远。以至于在城里,同一座楼的居民相互竟不认识,特别是楼大了更是如此。人们的身份、关系都成了号码,人们不说:“某某部落的某某的儿子某某。”而是说:“多少多少号。”城市居民相互谈话不提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而是提号码:“你就是住在××层××单元的那个人啊!”“我是电话号码××××,汽车号码××××的那个人”……诸如此类。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彼此不认识,因为他们并非是相互选择了对方,而是发现他们自己同住在一条大街、一条小巷,事先并没有什么约定,也不是亲缘关系把他们聚集在一起的。相反,城市倒硬是把亲人都拆散了,让父子、母子,有时甚至连夫妻都分离开,而把冤家对头、相互毫不相干的人硬拉扯在一起。城市就是这样:在拆散亲人的同时,把不相干的人硬塞在一起。

城市生活纯粹是一种蛆虫(生物)式的生活。人在其中毫无意义、毫无见解、毫无思考地活着和死去。人不论活着还是死去,反正都是在一座坟墓里。在城市里没有自由,没有舒适,也没有清静。到处除了墙还是墙。不论在住宅里,住宅外,在楼里,在街上,在工作中,你都不可能想坐下来便坐下来,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甚至你什么时候想站下来都不可能。当你站下来,要同也许是邂逅相遇的朋友或是亲戚握握手时,行人会撞到你跟前,将你冲离开你的亲友,或者是把你与他隔离开来。于是你会发现,你伸出去想同亲友相握的手竟会被一个行人不经意地撞开,那家伙根本不会体察你们当时的境况。他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你想过马路,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你不留神,不当心,不再三再四地左顾右盼,说不定仅仅是为了穿过一条马路,就会丢掉一条命或是失去一条胳膊、腿什么的。你也许会被围困在马路中间进退维谷,处在城市车水马龙的险境中,只好死死地站在那里不动,看着周围的轿车、卡车、火车、清洁车……来往飞驰而过。

在你拥我挤的城市里,令人开心友爱的社会故事会显得不可思议。一旦有了这种事,不是有时让人不可理解,就是有时让人感到是虚情假意。在城市的大街、马路上,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中,人和猫是等同的。当你听到一辆汽车的刹车声,就会一下子也刹住车,不由自主地说:“这不是一个人就是一个畜生。”因为这两者不论哪一个在你面前穿过去时,都会发生这种情况,你都得采取同样的姿态赶紧刹住汽车,生怕轧着两者中的任何一个。甚至城里的交通警察都会书面地或口头地提醒你:一些交通事故的发生就是由于一个人或是一只猫在横穿马路时引起的结果。

这就是城市。在城市里没有“请”这一说,而是代之以“推”:用肩膀推!用手掌推!掏出钱来推!用任何社会身份推!城市就是“推”而不是“请”!在城市里,人还不如墙壁对你更尊重些:你有时可以靠着墙歇一歇;墙上贴着各种通知、指示和广告时,它可以引导你到要去的地方;可是谁若是需要这些信息,而去询问一个城里的居民或路人时,却很难从那人的口中得到答案。你如果向一个城里人问起这类事,他会对你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抱歉!我还有急事。”“请原谅!我得赶火车。”“我得赶汽车!”“我的车来了!”等等。他会对你说:“你还是看看墙上是怎么写的吧!”在城市里,只有墙站在那里,而人们是无法同墙一道站在那里的。城市到处是烟尘、肮脏、潮湿。城市纵然是在沙漠里,你的工作即使很干净,你也照样会弄得肮里肮脏的。你哪怕不是干粉刷、油漆工的,也不是制土坯、做泥瓦匠的,也照样会搞得灰头土脸,脏得一塌糊涂。若想在城市里生活,你就免不了要忍受这种肮脏;你就得让自己的衬衣领子任烟尘去熏染;不干什么活却一身臭汗,浑身黏糊糊的,你也得忍受着。在城市里,你会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学会了一些浅显、简单却又免不了的词语、手势,因为它们是城市交际、应酬手段的一个重要部分。对一些期望解答的问题,你学会了一套现成的答案。你会漫不经心脱口而出地回答人家的问话:“没有!”“不行!”“听天由命吧!”“就是这样!”“不,大叔!”“不,兄弟!”“他们是这么说的!”“那是老早的事了!”“走吧!祝你好运。”“去你的,别挡道!”“当心!”……如果有人问你或是你扪心自问:“你刚才说什么了?”你会回答不上来,也记不得自己说了这些词句。因为这些词句已成了城市生活习性的一部分,它们会不由自主地被脱口而出,以证明城市生活的空虚、毫无内容。什么叫“没有”?没有什么呀?什么叫“就是这样”?你凭什么说“不”?谁是你的大叔?谁又是你的兄弟?什么叫“他们是这么说的”?他们是谁?什么叫“那是老早的事了”?是什么时候?什么是你在城市里的道路?如果劈头盖脸地向你提出这类问题,你一定会招架不住,什么也答不上来。因为这是城市的话语,是为了敷衍、应酬,为了消磨时间的。确实,城市生活纯粹就是消磨一段段的时间,直到另一段时间的到来——工作时间,睡眠或是失眠的时间。

城市就是赶时髦,追新潮,吵吵嚷嚷,花里胡哨,东施效颦,纸醉金迷,没有什么有益的奉献却有不少的要求,是毫无意义的存在。最糟糕的是在城市里没有抵抗的能力。城市居民没有能力抵抗时髦、新潮,哪怕他并不欣赏那些玩意儿;他没有能力抵抗失落;他也没有能力抵抗那些要命的没完没了的消费。如果你新近才把自己塞进城市里,而并非是它的老居民,对它并不适应,那么你准会成为全城的笑柄。如果你一定要坚持按照自己的而不是城里人的意思、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去行事,那你在他们眼中就会成为一个怪物,没有人会理解你。当你想改变自己,以便成为一个城里人时,你又会变得不伦不类。

在城市里,说不定儿子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也说不定父亲会杀死自己的儿子:他们中的一个只顾加速地开火车、汽车或是任何什么车,无意间就可能轧死亲人。这就是城市的速度,城市的拥挤,城市的自私自利。在城市里,儿子说不定会骂了自己的老子:当父亲的车与他抢道,或者是用车灯晃了他的眼,而他全然不知那是谁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而且,在城市里,由于人太多,人们又会不经意地很快地时而分时而合的,非法的事就会常常同合法的事混淆在一起。

问题绝不在人,不在城市的居民身上:人,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他们差不多在什么事情上——价值观念、道德标准——都是相似的,特别是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宗教的人更是如此。问题出在城市本性上:是它使得人们不得不逐渐地入乡随俗,随波逐流,以至于随着在城市里时间的推移,那一切竟变成了约定俗成、习以为常的品行。人们本来是为了需要才建起城市,可是城市建起之后,对于那些建起它并住在它里面的人来说,它竟变成了他们摆脱不掉的梦魇。在城市里,什么东西都讲价钱,什么奢侈品都成了必需品,而每种价格又有物质价和精神价,于是便产生了城市生活的危机。

城市与农业是对立的:它是在农业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它把好端端结果的树连根拔掉了;它引诱农民丢开农业,变成了流落在城市街头巷尾的懒汉、混混、乞丐、无业游民……与此同时,城市还吞噬所有的农产品,其需求有增无减;而城市居民所需求的这些农产品则需要农田,需要农民。城市是与生产对立的:因为生产要求吃苦耐劳,而城市由于其生活本性决定,它是不要吃苦耐劳、勤恳认真的;它出于本性,是只要索取:不想给予,只要消费,不想生产的。它向四面八方伸展,向外无限地扩张;它像苔藓一样,寄生在周围一切的身上;又像章鱼一样,伸出触角,散布毒汁;它败坏了纯净的空气:把氧气变成了二氧化碳,又把二氧化碳变成一氧化碳;它把大自然的景象弄得丑陋不堪;它将大自然的明镜变得昏暗不清;它喷出烟雾和种种毒气、臭气,令人窒息,污染了一切,遮蔽了星辰、月亮,甚至太阳;它喧嚣,闹腾,吵吵嚷嚷,沸反盈天,震耳欲聋,让人神经紧张,令人感到头痛;它伸展开来,要吞噬农业土地,吞噬周围的村庄,把它们卷入在自己肮脏的、令人窒息的翅膀之下;于是它张牙舞爪——它的爪牙就是那些街道马路、楼房建筑、公共设施……它张牙舞爪地扑向那些本来是太平无事、安安静静、孤孤零零的小村庄。于是那些村庄一下子就变成了城郊区,随之又变成了城厢区,然后就成了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样一来,那些乡村就被城市碾压完了。于是它们由一些安静、美好、卫生、花开似锦、居民团结、生产性的村庄,变成了城市中一个黑暗、患病的细胞,成了城市的一部分。而整个的城市就意味着沉重、病态,不生产却让人辛苦,不干活却令人疲倦,生活没有什么目的,存在没有什么追求。

城市扼杀人的情感和社会责任感,制造冷若冰霜、麻木不仁。这是因为一些本来在乡村、绿洲、荒漠是引人注目的行为、情景,对于城里人来说却是司空见惯,早已习以为常了。在城市里,不管什么迅速的行动还是缓慢的行动,什么让人聚集起来的动作还是让人分散开来的动作,你都会置之不理,不闻不问,也没有人会问你,让你去理。因为那一切对于你来说早已是熟视无睹,习以为常了,从而不会引起你的注意以至于要过问一下。像看见什么打架斗殴,有人在哭,有人倒在街上,甚至是什么地方失了火——只要不在你家跟前,或者你在路上看到那些苦命的人睡在马路边,或是站在旮旯里、倚着墙或树干,甚至他们对你开口,或是向你伸手乞讨,你往往都会置之不理。因为这种场景在城市里是屡见不鲜的,久而久之,人们的感觉自然就麻木了,这类事竟成了城市形象的一种补充画面。就这样,当这类场景在你面前屡屡出现时,你对此也就会司空见惯,而不会大惊小怪了。纵然这种事在开始的时候会让人为它停下脚步,或是处理处理,解决解决,可是天长日久,城市生活本身却不容许再这么关注下去。谁若是总为这类事耽误工夫,那他就没法在城市里活下去。因为这种事是不断发生的,如果每逢出现这类事你都要管,那你就会成年到头光为这些事忙死了。因为城市的居民实在太多了,他们又分属不同的阶层、群体,文化水平、社会层次也不尽相同,又因为生活在城市里的缘故,人际交往、社会关系早就断了、淡了,连邻居相互之间都不认识——因为他们经常变换,相互不能选择对方,平时又各忙各的——那么,在城市里,那些你为他们的痛苦而痛苦的人,那些你想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人,或是那些让你操心的人,人家根本不关心你的事儿,你又何必关心他们?因此,城市责成一些市政组织专门处理这些问题。那么,火灾就不干你的事,那是消防机构的事。这么一来,市民就有理由不去理会这里或是那里发生的火灾。因为那由消防队负责,我又不是消防队员,我有我的事儿。乞丐的事归社会慈善组织管。若是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碰到的每一个乞讨的人我都给钱,那把我所有的钱财都打发乞丐也不够。因为乞丐不只是我跟前的这一个,而是每条大街都有。那么,对于他的乞讨,你就不用理!再说,谁知他是不是真穷得那么可怜?也说不定他是个懒汉或是个骗子呢!你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因为整个城市都是骗人的假象!是表里不一的!打架斗殴是该警察管的事。我又不是警察,何苦干预人家打架斗殴。甚至就是有歹徒当着市民的面强暴妇女,他们也不管。这种事情该由宪兵、风纪警察或者是惩戒协会负责。假若见到火灾、打架斗殴、强暴妇女或是要饭的、哭泣的、诉苦的、可怜的……这类每天在城市里处处都会再三再四出现的场景,你都停下来要去管,那么,你还到得了你要去的地方或是回得了你的家吗?再说,你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处理那些五花八门的事吗?于是,在城市里,人们对于这类事就渐渐地变得麻木不仁,只求明哲保身了。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对这种事若不是这样漠然处之,就会变得被认为是天真幼稚。一个职员被开除了,原因就是他从自己的办公室跑出去,抢救一个在城里一条马路上因车祸而受伤的人,罪名则是丢弃工作,去管不该他管而该警察和救护人员管的事。如果你替那些市政组织管了该他们管的事,你虽然是自愿帮忙,人家可绝不会领你的情,对你表示感谢;相反,倒会对你产生反感、妒意,因为你是在抢人家在城市里的饭碗嘛!

这就是城市:对于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来说,它是一盘巨磨;对于建设起城市的人来说,它是一个梦魇。它迫使你改变你的形象,改换你的价值观念:使你身上有了城市性,这是一种无色、无味、无臭,亦无意义的性质;那是一种蛆虫(生物)式的生活,这种生活迫使你不得不吸进别人的气息,尽管如此,你却会对他们漠不关心;你靠他们维护,可他们既不维护你,你也不必维护他们。城市会迫使你听到别人的声音,尽管你并没同他们说话;城市会迫使你吸取别人的气息,尽管你没向他们提出这种要求;城市会迫使你得听各种发动机的轰鸣和各种锤击的叮当声,尽管你对那些声音并不关心。

至于城市里的孩子,那他们则比大人更加可怜。他们是从黑暗走向黑暗,是从三重黑暗走向第四重黑暗。城市的住宅并不是家,而是巢穴;周围全是城市的大街小巷、人来车往构成的逆流,人们住在里面,就酷似为了躲避大海潮流、浪涛的冲击而缩进壳里的海螺。城市就是一片海洋,里面有潮流,有浪涛,有漩涡,有垃圾,有草屑,有泡沫,也有海螺。这些海螺就是城里人和他们可怜的孩子们。城市的一切都在欺压孩子们,他们的家长只好把他们硬塞进壳里,怕的是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会伤害他们。穿越过街道去也没有用,因为街道的另一边也是“海螺”,也是“巢穴”,也是“硬壳”。可怜的孩子们!你们要到哪儿去呀?那些地方是人家的家,你们又不认识人家!原先住在这儿的人们已经搬迁走了,这都是些新住户。再说,街道也不只属于你们的呀!它是属于行人的呀!孩子们!街道可不是为了玩儿的。街道本身也欺压孩子们:昨天,一个小孩就因为想要在那条马路上玩儿,结果被车轧死了;去年,一个小姑娘正过马路,被一辆飞车碾在车轮底下,小身体被碾得七零八落的,人们把她的肢体一块一块地敛进她母亲的长袍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是被一伙专业人员拐走的,他们使她失踪了好几天,在偷取了她的一只肾后,再把她放在她家门口;还有一个男孩则被街上的一伙孩子塞进一只纸箱子里,汽车司机不知道纸箱子里还有个可怜的孩子,竟轧了过去。

还是回到里面去,回到黑暗中,回到那些又寒冷又阴暗或是又闷热又肮脏的屋子里去吧!没办法,城市到处都是脏的。你们千万可别想在马路边上玩儿!那儿都是垃圾和污秽。当孩子们面前条条道路都以种种可能的方式被堵死了——不是被轧死,就是被碾得七零八落,要不就是被拐走,被肢解——这时,对他们最轻的警告就是肮脏、污秽。可是那总比关在屋里忍受烦闷、阴暗要强呀!结果是又一种死法!是啊!城市的海洋也同任何海洋一样,里面有致命的急流、险滩、暗礁,有危险的鲸鱼、鲨鱼,这怎么能适合孩子们生活在其中呢?可是他们就是生活在其中。怎么办呢?办法就是压制孩子们,打他们,迫使他们蜗居在家、缩手缩脚、死气沉沉,不许他们欢蹦乱跳、无拘无束,禁止他们享受阳光和空气……这就是城市生活:排队,开车门,关车门,门外没有朋友;幼儿园也是排队,种种清规戒律,要循规蹈矩……学校也是一样;还有医院、市场……全都是“开!”“推!”“关!”“排队!”“快点儿!”……城市的孩子是生物式地成长,但在心理上他却要承受、容纳所有那些压制、约束和种种清规戒律。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典型的自卑、具有种种心理障碍、畏畏缩缩、自我封闭的人。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的价值观念、社会人际关系会淡薄;会自私自利,不关心他人;会闭门谢客,与人不相往来;同样,会产生嫉妒心理。

至于乡村,那则无论在外表上还是在实质上都是完全不同于城市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对孩子绝对没有必要搞压制、呵斥、约束;相反,倒是要鼓励、提倡他们无拘无束,走出家门到广阔的天地中去;在那里,他们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像花儿一样尽情开放;没有街道,没有垃圾,也没有不认识的人;所有村里的人、乡里的人都密切地相互联系在一起,是各种物质的和精神的关系把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在太阳下欢蹦乱跳,可以在月亮下听讲故事;孩子们可以沐浴习习的微风,也不怕狂风骤雨;不必担心孩子们会像野马脱缰无拘无束,那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这个开,那个关的——什么东西本来就是敞开的,自然也就用不着关上了;在那里有让孩子们如同那些花草树木一样生长的自然环境:没有压抑,他们自然就会长成没有心理障碍的、健康的人。

理智的人们!仁慈的人们!人性未泯的人们!请你们可怜可怜孩子们吧!不要再骗他们在城市里生活了!不能再把你们的孩子弄得像老鼠一样,从一个洞里钻进另一个洞里,从一个坑里跑到另一个坑里,从一条街上搬到另一条街上。当城里人对他们的孩子表现出爱抚时,他们是在耍两面派,欺骗孩子,也欺骗自己——就在同时,他们创造出种种闷罐子、笼子,让他们的孩子可爱的声音离他们远远的,让孩子们本身也不得与他们见面,把孩子与家长隔离起来。这是由于孩子亲属——因为他们是城市居民——的生活迫使他们非得摆脱开他们的心肝宝贝,非得对他们的孩子耍花招不可。因为他们要对付城市生活这一梦魇,就不得不花时间去找、去干那些好让人撑不着也饿不死的工作,去应付那些虚文浮礼,去参加各种巧立名目的晚会,去虚情假意地同人家交朋友、拉关系……这样一来,在他们要想适应城市强加于它那些遭罪的居民身上的这种地狱般的生活,并设法想要出点儿头,拔点儿尖的时候,孩子们就成了妨碍他们干这些事的绊脚石。托儿所、雇保姆照顾、儿童公园、幼儿园……乃至学校,都不过是为了用现代化的活埋方式来摆脱那些无辜的小家伙们而对他们玩弄的种种花招罢了。

城市对于它那些可怜的居民来说,是多么残酷,多么卑劣!它竟迫使他们接受那些岂有此理的事,并硬把它当作合情合理的事吞咽下去,消化掉。最能证明这一点的莫过于城市硬使它的居民养成的那些无聊的关注了。你也许会看到成千上万的人竟在观赏一场两只公鸡的打架!更不要说有时千百万人竟会盯着仅二十二个人在追着一个西瓜大小充满普通空气的小袋子,做着一些无聊的动作跑来跑去。有时,大约同样多的人会纯粹是为了参加而参加一个按照城市无聊的传统举行的集会。只见他们面前仅有一个人像鹦鹉一样站在那里,连说带比划,时而震耳欲聋地大喊大叫,时而让别人也听不出他在叨咕些什么,伴随着话音的还有一种机器的嘈杂声。绝大多数在场的人都是一点儿也没搞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时,也许有一个醉汉或是疯子鼓起掌来,所有在座的人也都会稀里糊涂地随着鼓起掌来,以表示即使他错了,大家也保持一致。这是一种人们在城市生活中不得不养成的当代的虚伪和圆滑。此外,有时千百万人还会观赏另一种在两个有理智的成年人之间进行的打架——摔跤或动拳头,两人打得凶狠而可怕。在场的人明明能把他们拉开,制止这场野蛮的搏斗,可他们就是不管。实际上,不是他们不管,是现代的城市生活不让他们管。因为这种不合情理的激烈、血腥的搏击本身是故意搞的,城市就是要采取这种野蛮方式。本来是折磨畜生,让它们在竞赛中累得筋疲力尽,利用动物的本能、天性让它们相争、相克,如今竟也同样地折磨起人来,让他们痛苦,拿他们取乐,在他们的头上下注赌博,并拿这一切当成城市居民假意消遣、寻欢作乐的手段。摔跤手、拳击手之间的厮拼本来是毫无道理的——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可是现代的城市就要求这样!

注释:

[1]引文见《古兰经》第9章第101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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