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峪河是隐没在陕南秦岭深山中一个小至没影的村庄。纵横交错的陕西地图上你是找不见它的,除非将搜索的范围从省缩小到市县,才有可能看到,细细短短的两条线汇到了一处,旁边标着“二峪河”的字样。沿着河川前前后后扯了十多公里的村子也随了这条河命名为“二峪河村”。地方虽不小,却稀稀拉拉分布着不到五十户人家。而今,随着陕南移民搬迁工程的启动,不到一年时间,村民都搬迁得差不多了。宽裕的往城里或者更好的地方去了,手头有点紧的也想尽办法在镇上的移民小区买了房。村里唯一小学也撤了,学校那几院房屋很快就败落成了蜘蛛、老鼠嬉戏的天堂。村前村后转一圈,腿走瘸了,也未必能看到一两个人。
二峪河村与陕南深山里任何一个村庄没有多大差别。名不见经传,交通也很不方便。但景致却极好,不比长安城外的高冠瀑布差,却因养在深闺无人识,而落得门前冷落鞍马稀。这里和所有的商洛山一样,峰岭交错,惟余莽莽,三座俊秀的山峰夹着两条欢腾的溪流在二峪河口交汇,常年不竭地滋养着生活在这里的山川草木,鸟兽鱼虫。因为是自然的山泉水,所以十分的清亮。溪水从山涧的峡谷中潺潺流泻,秋冬时候瘦些,瘦成两三米宽的细长白练,直延伸到村外十多公里的地方。待寒冷季节来临,水面结了冰,河上萦绕着大团大团的雾气,如梦似幻地浮在山间村落。一到春夏季节,二峪河便心宽体胖起来了。浅处只能没住小腿,深处及腰,都带着清凌凌的喜悦和哗啦啦的笑语,绕过河石和草木,欣欣然一路清歌向着山外的双河镇奔流而去。
小闹今年十一岁,是二峪河村的孩子,在双河镇中心小学读五年级。若原先的村小学不拆,他上学也就不用跑那么远的路,更不用寄宿在校,每星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一趟了。一米三的个头儿,身板还算结实,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虽苍白了些,精神却不错,有着清亮的眸子和扑闪的睫毛,一双浅圆的酒窝,和他母亲的完全一样。只是现在这孩子很少笑了,渐渐懂事的他,心头总氤氲着某种忧郁的情绪挥之不去,那两个梨涡成了干涸的泉眼,特别是在蹙着眉头的时候,活脱一个一脸苦相的小老头。
正值夏秋交替的九月,二峪河山美水清,吸引了一些双河镇和镇子以外的城里人到这里探幽寻奇避暑消夏。当然,到这里的人也不都是为了看风景,也有来捕鱼的。味美肉鲜的野鱼营养极高,价钱也不菲。夏天的二峪河总要历经几次洗劫,有人三五结伴地走到河的源头,往水里倒一小瓶一小瓶的鱼糖精,只一会儿工夫,河面就相继漂起了翻着白肚皮的大鱼小鱼。那些人拿着渔网和鱼篓,咋咋呼呼地一边拾着野鱼一边嬉水玩闹,他们总要把水搅得很浑,走后也总会留下一些小鱼的尸体。这样捕鱼的方式终究残忍,好在大自然的繁衍是生生不灭的,总有一些鱼侥幸存活了下来,经过一个秋冬的伏蛰,第二年又渐渐活泛开了,它们在水下嬉戏、交配、产卵,然后又衍生出一群鲜活的生命。
小闹想不通人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过度捕杀,那些人怎么就不能如他那样亲力亲为,在嬉闹中感受抓鱼的快乐,那该是怎样的惬意啊!挽起裤管淌入水中,脚踩着沙砾和卵石,感受水温润清凉地从腿边流过,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移开一处河石,看到一条鱼正一动不动地静在那儿睡觉哩,鱼鳃一张一翕,抽动着细长的须子,十分有趣。一双手悄悄从两侧向目标包抄过去,迅疾而又平稳,于是一拃长的鱼儿就蒙在了手心,任它浑身解数也别想挣脱了。当然也有机灵的鱼儿,但凡听见一点响动,不待人靠近,就逃得无影无踪。最淘气的是那些狡黠的家伙,像是要与人斗智斗勇一般,看似在水中呆呆地一动不动,还未来得及欺身,它们就会在被擒的前一秒一溜烟地逃掉。
小闹是抓鱼高手,一个晌午功夫就能抓个五六条,当然这法子终究有些慢,五六条小野鱼,用奶奶的话说塞牙缝都不够呢!他喜欢和妹妹一起用竹篓网鱼,只需寻一片茂密的水草,妹妹在水草下游用竹篓扎实地布下阵地,他则绕道跑回上游,飞快地细密地踏着步子,一眨眼工夫就把慌忙逃窜的鱼呀、虾呀、螃蟹呀赶到了布下的网中,伴随着一声响亮而又得意的“起”字,就已然拽着妹妹的手,把竹篓提得老高。兄妹俩高兴地看到竹篓里有七八条白鱼儿在那里活蹦乱跳。他只需把篓子浸入岸边的浅水中,那些家伙们又全都活泛起来了,慌慌张张地寻找出路,样子又笨又可爱。
从河里抓回来的鱼,小的放生,大的用小刀轻轻在肚皮上一划,开肠破肚后,水里漂洗几下放在搪瓷碗里,撒上盐、淀粉、花椒、姜片,滴几滴香油、老抽,案板上先放置个十几分钟,这才搭火烧油锅,待油沸了,鱼刚一放进去,立马能闻着香了,这时要不断地用铲子将锅里的鱼翻匀,炸至金黄出锅,盛在笊篱里,油珠珠还在吱吱作响,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牙祭了。滚烫的炸鱼儿在两只手里杂耍似的翻转几个来回,温度恰好不伤着自己,能拿得住了才往嘴里送,咬一口,酥香脆嫩,一口白牙欢实地咀嚼着咯嘣作响,连细小的鱼骨鱼刺一齐嚼碎了下咽,真是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