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亲爱的母亲,再见!”我们向着鸭绿江北岸远处闪烁着的灯火招手呼喊,祖国,虽然我们离战火越来越近,然而您却离前线越来越远。
夜半,我们从老义州的钟楼下穿过,下半夜两点,在一个山村住下。我睡不着,老早就爬起来,把窗子掀开,一脚跨到窗外(后来才知这是门),我和所有战士一样,到了院子就去找挑水的家伙,也怪,不仅没发现水桶,连带钩的扁担也没找到,最后,好不容易才在房边发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东西,像是一个背架,两头有两个水桶。啊!仅仅一江之隔,中国是用单肩膀挑,这里就用双肩来背,真有意思。虽说从没背过,也得试上一试,或许更清闲呢。于是我把它背起就出院打水,谁知道,这背着空桶还可将就着走,背上水后可就走不顺了,两桶水不是一前一后,就是一左一右地摇晃,桶里的水也四下乱溅。正当我掌握不住重心快要跌倒时,突然觉得后背上有一股力量把我一下子稳住。“基温滚东木,我的背。”话没说完,房东大伯就把背架接过放在自己的双肩上,朝我一打招呼,轻快平稳地就走了。我只好第一次用朝鲜语连着说了两声:谢谢、谢谢!当我回到院里时,老大爷已把水倒完,正和才起来的文书和联络员指着我说笑呢!
入朝这头一天,新鲜事还不止这一码。晚饭过后,没夜行军前这一段空闲时间,人们都三三五五地坐在马路两边观看朝鲜的远山近水,不久马路上就出现过路的朝鲜人,对于朝鲜的男人打扮,大家固然感到新鲜,可对朝鲜妇女,却更感到新鲜。问题不仅在于他们都穿着裙子,还在于她们把什么东西都顶在头上,哪怕是一双袜子,也不用手拿着。战士们乍一看开始有些发愣,随后就又觉得好笑,但都不敢大声地笑,因为谁都宣过誓,记得“尊重朝鲜的风俗习惯”的誓言。不过当这群妇女走过不远,人们还是忍不住地笑出点声来,谁知这群妇女,此时也都往后瞧,她们看到此景,也禁不住笑开了,于是,公路上顿时一片欢笑声,还夹着鼓掌声。
沿着公路的两旁,时常看见写着“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向志愿军致敬”、“中朝友谊万岁”等字样的木牌,许多的村庄前,用松枝搭起了高高的彩门,正中挂着金日成和毛主席的巨幅画像;道旁的儿童们唱着刚刚学会的《东方红》,他们向行进的部队童声奶气大声喊着:“同志!大大的辛苦。”“不,我们不辛苦!”战士们以响亮的声音回答着。正在稻田里插秧的白衣妇女,个个扬起插秧的手,用亲敬、热望的眼光一直将我们送过遥远的山头。
很快地,就进入了战火的边缘,在黾城附近的山沟里,倒卧着几个肚皮朝天、像个被掀翻的乌龟似的美国吉普,路旁有几辆吻着土地翘起屁股像个被打倒的泥胎一样的巴顿24式坦克,两边的山岭上,时常在绿色的松林中出现一片片、一道道被燃烧弹烧焦成赭色的树林。
走过的几座城市,我不曾看见一所完整的房屋,在穿过黾城的那天夜里,虽然我那样聚精会神地寻找,但终未发现这座城市,事后我才知道,在中途休息时我坐着的一块砖头那就是黾城留下的遗物。经过泰川时,在淡白色的月光下,除了发现山脚下面残留的一座房山外,什么也没看见。在清川江的北岸,远望球场市的房屋似乎还很好,谁知过了江临近一看就不同了,哪里有什么好房屋,有的就只是靠着山坡几个新搭起的半防空洞式的房屋。
经过车轮洞时,隔壁一个被匪军奸污的姑娘将我们叫去,至今她还不能起床,她躺在床上向我们痛哭,请我们报仇。我难受,我听不下去,我流着眼泪,她悲痛的呻吟,就像一把把尖刀向我心口突刺,我觉得心中有难以忍受的痛苦。她对我们每句希望的话语,都像一根根火柴,燃起我不能扑灭的复仇火焰。
只有当你走到战场,亲眼看到和切身体验到敌人是多么凶残时,你才真实具体地比任何人更深刻地感觉到:祖国是可爱的,是幸福的,才越发增加你热爱祖国,切齿痛恨敌人的观念。
太阳快没了,部队开始出发,最初,围着山脚转了几个圈,绕过了几层大山,渐渐地接近了北大峰的身边,道路不再是螺旋似的蛇行路,而是无数个“之”字连起的一条竖立的踞齿。在你仰起头来,眉毛和眼睛接近水平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仅有几步,就是上面部队的行列,再上面还是。在你顺着脚尖下面的十几步,同样有着部队的行列,再下面还是。假若你啐口唾沫,就会打在下面同志们的脸上,扔起一块小石头就会砸着上边人们的脚跟。虽然看着上面没多远,但你若走起来就不知绕几个弯呢?刚一登山,山谷中和我们并进的人民军就在我身旁,渐渐地到了下方,现在到了深深的谷底,连看都看不见了,胆小的人们会感到心跳发慌,不敢俯视。
习惯的夜雨又下起来了,部队始终没有休息,只是不停地走,路旁的树常和山坡上的松枝拉起手来,搭起一座座帐篷,黑洞洞地透不进光线。人们一会儿好似走进山洞,一会又好似走入平原。当我们刚刚拐过一个山脚时,四边突然响起了闷雷般的巨响,原来是一道巨大的瀑布由山的鞍部倒泻下来,闪电般的流水夹着一股叫人战惊的冷风,在巨大的瀑布前,竖着一个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大汉字,原来这就是朝鲜中部有名的名胜“风雷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