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1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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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十一年夏。
娄月仰带了他的“皮黄”班子“仰月班”在恭亲王奕沂的府里出堂会,是为了奕沂跟英法联军签定条约的事情做准备。皮黄就是现在的京剧,当时叫京调或者皮黄。他领手下住在恭王府里的一个小院;子里准备节目。
咸丰皇帝前些日子突然在热河驾崩。娄月仰想恐怕唱戏的事情就要蒋空了,就叫手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可是一直没等到王府管家让他们走的话,到了这天晚上,恭亲王让他去见他。
他一进门,恭亲王奕沂就像个市面上跟人拼命撒泼的混混,一下子朝着他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脖领,吓得他脸色苍白,不知道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
恭亲王很年轻,可是在当时他被咸丰留在北京跟外国人谈判的。前不久,英法联军已经逼近了北京,咸丰吓坏了,自己跑到了热河,让恭亲王留下对付外国人。恭亲王眼下就是说他攥着国家命运也不为过,再说,就算是王爷的下人这么一拽也得让娄月仰打哆嗦,更甭说王爷本人了。
奕沂拽住他,就想把他摔出去,可是忍住了,把他轻轻一推,让他站在那里。对其他人一挥手,下人立刻退了出去,就把娄月仰一个留在恭王爷面前。
娄月仰现在的目光全是恐惧,嘴唇都凉了,他望着王爷想问也说不出话来。
王爷问他:“姓娄的,你有几个脑袋?”
娄月仰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想了一下才说出来:“奴才……奴才只有一个脑袋……”
“脖子……是铁的?”他比娄月仰高半个头,低头逼问他。
“王爷,奴才的脖子也是肉长的……怎么是铁的?”
“那么说,你也怕死了?”
“奴才当然怕死……家里的老婆还怀了孩子呢……还有老妈……”
“那好,我问你,你怎么偷了我的东西?”
娄月仰一听就从心里凉到了脚脖子,再想自己走出这间房子算是没门儿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磕了好几个头,撞得地面噔噔地响,半哭半喊说:“王爷,奴才就是长了豹子胆,也不敢偷王爷的东西……”
恭王骂他:“你他妈的给我小点声儿……”
“是……明察呀,王爷……”娄月仰声音是小多了,还是半哭半叫的,就差抱住奕诉的腿了,“王爷,我给您做个堂会,明摆着是外人进了王府,王爷丢了东西就有嫌疑,我就是再能偷,也不敢现在干这事儿。何况,我只是带了这几个徒弟混碗饭吃……王府的东西哪样我配要?给我,我也用不上啊……”
奕沂瞪了他一会儿,对他说:“就算你不偷,可是你手下那么多人,就没有个爱贪小便宜的?”
“王爷,不是奴才嘴硬,像我们这样走府串堂的艺人,是决不能动主人家一草一木的,就是您扔了的东西,我们也决不会拣,何况是在王府?……这是我们行业的规矩。如果我们到了哪家哪家丢东西,我们就没了饭碗了……王爷丢了什么?奴才能不能帮您找一找?”娄月仰听事情有缓,心里平静些了,跪着挺起腰来说话,言语也顺畅点了。
“这个东西非同小可……”
娄月仰一听,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什么……东西呀……”
奕沂说:“一个玉枕……玉做的枕头……有这么大个。”说着用手比划着。
娄月仰看他比划的大小有二尺来的长短,高矮有四五寸,就说:“这么大块的玉石……”
“不是整块儿的,两边是木头,中间用玉片穿起来,枕着也不显硬。”
“跟竹子枕头差不多?”
“跟你实说吧……”奕沂心里极不愿意,可是事关重要,只好把玉枕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
这个玉枕并不是一整块儿的大玉石,这做玉枕的玉石产于新疆和阗,玉色洁白,水头极大,而且上面还有一样是别的玉石不能比的,就是玉石的表面还有许多半透明的雪花状斑点,如梨花办上飘落上了雪花,非常漂亮,极其罕见。但是这种石料没有大块儿的,数量也有限,匠人经过反复琢磨,把玉石切成薄片,用掺金的丝线穿起,在每个玉片之间插配上了四颗珍珠,一个枕头总共用了一百四十七片玉料,五百八十八粒大小近似的珍珠。串好了,成网状,绷在了紫檀木做成的枕架上。
这对玉枕人枕着很有弹性,枕内中空,能透气,又兼玉也属凉,在夏天用能解热。总共做成了两只,一对玉枕,起名叫“雪梨花玉枕”,当作贡品奉献给了咸丰皇帝。
咸丰见了这东西爱不释手,就把它们赏给了自己的一对娇妻,一个是皇后纽枯禄氏,另一个就是懿贵妃叶赫那拉氏。
咸丰突然去世,引起了宫庭里外的权力之争。
按咸丰的遗旨,让六岁的皇子载淳继位,由八位赞襄政务王大臣辅政。这几个人里有怡亲王载恒,郑亲王瑞华,户部尚书肃顺,其中最重要就是肃顺。
肃顺为人骄横霸气,精明过人,也最有权力欲。咸丰在位时,他就把持朝政,不怎么把咸丰放在眼里,现在是小皇帝在位,更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可是有个人最恨他,那就是刚刚当了太后的懿贵妃叶赫那拉氏。
小皇帝同治继位后,叶赫那拉氏被尊封为慈禧太后,皇后纽祜禄氏被尊封为慈安太后。叶赫那拉氏不愿意自己孤儿寡母地受几个大臣的欺负,就想着跟善良宽厚的纽祜禄氏一起能把大权夺到自己的手里来。她聪明能干,认为最能帮助她的就是恭亲王了。她认为恭亲王在官僚和军队中都有支持的人,有跟八大臣抗衡的资格和实力,再一样就是他能同洋人打交道,争取洋人的支持。在当时,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儿。
可是,她跟恭亲王一向关系不好,知道这个小叔子一向野心不小,不听驾驭。奕沂也知道这个嫂子狡诈刁钻,灵牙利齿,是个不好对付的小辣椒。
在几天前,慈禧叫亲信太监安得海去了北京,跟奕沂谈了,她让奕诉支持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以奕沂为摄政王,把八大臣手里的权夺过来。
奕沂正是八大臣的对手,她的话正合他的心意。他虽然愿意,可是还不敢真相信她,神态上露出了犹疑不决。这点却在慈禧的预料之中。安德海当即传她的话,叫奕沂以奔丧的名义立刻赶来热河,她要亲自见他。
帝国大权真是太诱人了,奕诉当然要试试,他要看慈禧怎么让他相信她的保证,就赶到了热河。可是,到了避暑山庄后立刻和八大臣吵上了,肃顺等人不愿意让他来,说他私自来到这里是不尊先帝之命。
奕沂说:“我是先皇的亲弟弟,来为哥哥奔丧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说又有太后懿旨……”正吵得凶,后宫来了一位宫女,传慈禧太后的懿旨。让他去见太后。
奕沂瞪了肃顺等人一眼,自己进去了。在路上,那个宫女引路,进了几层院子,就把他交给了另一个宫女。
那个宫女用黑纱蒙着脸,一句话不说立刻带了他走。他不大明白为什么还要蒙脸,不过,也没细想,就跟她转弯抹角地进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一进那院子,就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她回手关好门,领他进了室内,又仔细地关了门。
奕訢就看见迎面有个面对面抱在一起的一对菩萨的塑像,坐在佛龛的莲花座上。那是欢喜佛,他俩面前的香炉里香烟缭绕。
这是佛堂。问那宫女说:“我嫂子呢?”
那宫女说:“你这么说,让我很高兴……孩子的叔叔,咱们一定能做个好亲戚。”她说着,慢慢地拿下蒙面的黑色纱巾。
奕沂定睛一看,正是慈禧站在他面前。
西太后慈禧那年不到二十七岁,正在成熟与青春都俱备的美妙年龄。她今天不施脂粉,不点红唇,头发卷起,盘在额前,黑发使她的脸色非常白皙,双眼像星星一样明亮。她朝着奕沂迈过一步,那微带着香气,娇小玲珑的身子就靠在了他的怀里,说:“我知道,你大概是有些不相信我,可那是为了你哥哥,我们女人第一要忠实的就是自己的丈夫,除了爱丈夫……就是乙子了……”
“是……我懂……”奕沂说着话有些结巴,是他被她的气势所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慈禧说:“你是你哥哥惟劏能帮助他的弟弟了……也一定能帮助我们孤儿寡母……”
奕诉浑身热血沸腾,产生了一股压倒一切的气概,对她说:“嫂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一定尽力而为………”
“很好……我把一个女人所有的忠实给你,你帮助我们,不能让别人欺负我。到时候,如果有人把我们轰出宫里去……”
“不会的,嫂子……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好……我不想让肃顺那几个臭奴才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慈禧说着,领他走到了佛龛后面,那里有一张雕花的大床,床上放着一个玉枕和薄被。她拽下了恭亲王的腰带,扶他坐在床上,放下了明黄的龙凤帐子,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真是万金难买的一刻,让奕沂飘飘欲仙,如登皇位。他现在,把对这位嫂子的一切疑虑全扔在脑后,他现在甚至愿意为了慈禧去死……
临走,慈禧给了他刚才她枕在头下的雪梨花儿玉枕……
奕沂坐在车上赶回北京,一路上他抱着这个玉枕。他早就听说过有这么个雪梨花玉枕,可是直到现在才真正地看见了它,感觉到了它,拥有了它……他仔细地看着它上面雪花一样美丽的花纹,它真的像雪花一样轻轻地撒在他的心头……他把它收藏在后面的珍宝楼里。珍宝楼就在娄月仰他们练功院子的旁边,它的后窗就在娄月仰所在院子里的墙头上,他几乎每天都来看一下。可是,这天发现玉枕丢了……
奕沂把玉枕的重要和来历告诉了娄月仰,当然,他跟嫂子的私情没有说……
娄月仰听说了这些,差点没摔倒在地上。现在他知道了,这个玉枕不仅是亲王的,而且还是太后送给亲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