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餐馆已关门停业老长一段日子。现在,远在米兰的老板派他的一位亲戚过来张罗,要重新开张营业。我和老板这位姓张亲戚一道儿从米兰坐火车过来。张是个浅薄之人,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说老板不待这儿的,这店的老板就是我了!这么一家破店,三五人乌合之众,谁稀罕做头儿啊。窝在米兰的老板,是个年岁颇大的人了,他让张过来重整旗鼓这家破店,真正的目的并非要经营餐馆,而是要把餐馆脱手卖掉。老板当初贪图“便宜货”上了当,从他人手中以很便宜的价码盘下了这家餐馆。交易两迄后,他才知晓餐馆所在的这幢楼已被政府有关部门列为危房,迟早是要拆迁的。老板“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肠子都悔青了,为此生了一场病。老板想不能气馁,要以牙还牙——把这破店打扮打扮,说不定还会有像他这样的傻瓜自投罗网的吧。
我们粉刷墙壁,打扫堆积如山的垃圾,挂上红彤彤的灯笼,整整忙乎了个把礼拜。重新开业的那天没人祝贺,我们就自己给自己祝贺,放了一串鞭炮;在餐馆门口摆了张桌子,满篮子的炸虾片任由路人拈了吃。无奈那条街过于清冷了,又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招徕过来看热闹的人并不多,而推开餐馆大门踏进来就餐的人就更少了。张给我们鼓劲说道,我们广告都没打,就有这么多人跑过来了,形势不错啦!我持消极观点,我说就凭这么几号人,哪怕他们天天来吃,都保不住本的。张说客人是会带客人的,今天的客人是火种,火种不可能多的嘛。
不出所料,生意很不好。一个月里客人数最多的一次为十人,不过那十个青年男女东拼西凑才买了十个油炸冰淇淋、五份春卷、两瓶大瓶装可乐。气氛是不错了,喧哗得鸡飞狗跳的,路人在玻璃门外头看看是迷惑住了,但入账的里拉实在太可怜了。一月中至少有两天没客人进门,吃了零蛋。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中一天,急匆匆跑进一中年人——跑堂忙笑脸相迎,递上菜谱本。这位开小型卡车的中年人慌忙摆手,说是内急借洗手间一用。
起初,张给我们定下了纪律,比如不许离开岗位,不许偷吃餐馆食物,不许不穿工装上班等。现在餐馆没生意,死气沉沉,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了。白天里,我从餐馆厨房后门溜出来,这儿是块略显荒凉的空地,几棵树,因无人剪枝修整,歪歪扭扭的乱成一团。野草疯长,野猫成群结队。这番邦的猫,许是退化了吧,不会抓老鼠的。像这等都已沦为“野猫”了,还是不抓老鼠,只晓得哭叫,要人类给它们喂食。我们住在这幢楼的二楼,老鼠多得要命。老鼠们除胡乱窜动外,还吱吱尖叫,令人直起鸡皮疙瘩。我登上楼梯上了楼。这幢业已人去楼空的危房共五层,每层有七八个房间,全都一片狼藉。所有的房间,我都进去了。人无聊的时候,就是会做出无聊的事儿的。我在那些房间里有时会待上片刻,根据眼前所见揣度房间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有何种爱好,或者说他们有何隐秘的线索落下——恰好让我给搜索出来了,有一个房间,显然是位女士的,摊了半房间半新旧的鞋子,灰尘均匀地洒于上面。这些鞋子毫无光泽,同时却蒙上了一层私密的意思,像是一堆窃窃私语的物什。因是冬日,窗户外头投进来的光照总是暗淡的,整体色调偏灰黑色。其中一双红皮鞋,就像是野地里的一朵花儿,或干脆就是墓地里的一朵花儿吧,在我的视线里渐渐绽放、凸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