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辆敞开车窗的破吉普车上,在刑警大队压抑了太久的赵平终于有了面对阳光,轻松愉快地呼吸窗外新鲜空气的机会。此时,他的心情与他当新兵时坐在开往六中队的大卡车上的心情一样畅快,他甚至哼起了家乡小调,哼着哼着,他的心不知不觉中飘回了黄连坑。
赵平怀着凌云壮志来到位于黄连坑的六中队。可到六中队后,他的凌云壮志被那里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作为一名新兵,每次晚上到岗亭站哨,他的心都会发噤。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每当入夜,四周都被群山包围着,静得出奇,偶尔有几声鸟叫和其他野兽叫,都会让他一阵心悸。而碰上雷雨季节,毒蛇经常出没,有时会盘在去哨位的路上,有时倒挂在树上,中队饲养的鸭子就被蛇咬死过好几只,以至于雨天,战士们每次上哨都必须带上手电、棍子。雨天的时候,赵平每次上哨前,都要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以此来壮胆。没有执勤的日子,赵平的日子也过得不顺心。中队营房与铁轨相距不到五米,晚上睡觉时,每当列车经过时,地动山摇,犹如地震一般。赵平刚来中队时,还曾闹出过这样一个笑话——一天晚上,赵平熟睡的时候,一列火车经过,赵平的床铺开始摇动,梦乡中的他还以为火车撞上了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的他抱着棉被跳下床,一边跑,一边惊惶失措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火车撞到我的床铺了。”
在枯燥乏昧的六中队呆了一个月后,赵平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赵平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独自一人站在营房的窗口边想心事。忽然,他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掉过头一瞧,原来是排长张思甜站在他的身后。
“我们一块去散步吧。”张思甜拉着赵平的手往外走。
在火车的轨道边,张思甜忽然停了下来。
“小赵,你还记得刚来六中队时说的话吗?”张思甜问道。
“记得,我当时对你说想在部队干出一番事业,成为一名军官。”
“现在还想当军官吗?”
“不想了。”
“为什么?”
“在这个鬼地方即使当上军官也没啥意思,现在,我只想快点当完两年兵,离开这里。”
“看来你是个朝三暮四的兵。在部队成不了什么气候。”张思甜冷冷地睃了赵平一眼后,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赵平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张思甜冷冷的眼神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这眼神深深地刺痛了赵平的神经。年轻气盛的赵平发誓绝对不能让张思甜把他看扁了,他要让张思甜在以后的日子里对他刮目相看。
以后的日子,赵平让自己习惯这里的生活。他开始用欣赏的眼光看待这里的风景。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六中队虽然地处偏僻地区,但周围的风景却充满了诗意。清晨,河畔人家升起缕缕炊烟,粉墙竹影与水巷泊舟的飘渺绰约中糅合三二声鸡鸣犬畎;傍晚,斜阳余辉返照山光水色,交织成一幅飘动的画面;夜晚,灯光、星光、月光交映下的铁路隧道。显得朦胧、迷幻。就像一首朦胧诗。
赵平的心情慢慢舒畅了起来。
在六中队,为了拴住大伙的心,张思甜琢磨出许多让战士们开心快乐的法子。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就带战士到山谷里挖野菜、采撷山花。回来后,大伙聚在一块包野菜饺子,刚吃野菜饺子时,个个都蹙起眉头,难以咽下。掉过头,瞧一眼张思甜,只见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一边吃,一边说:“我到部队当兵的前一天,父亲给我做了一盘野菜,我不想吃,父亲却硬逼着我吃下,吃完之后,父亲叫我嚼嚼舌头,然后再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感受一下什么滋味。我照父亲说的做了,当我伸出舌头舔嘴唇时,只觉得有一股香甜的滋味正透过舌尖,缓缓流入心田。我对父亲说,我尝到了苦尽甘来的滋味!父亲点了点头,说,我之所以把你起名为思甜,就是在你走上社会后,吃尽苦中苦的时候,想到甜的日子在后头,而过上甜日子的时候,也不要忘了过去的苦日子呀。”
那辆破旧的吉普车把赵平带到他该去的地方,赵平拿着专家画的罪犯肖像,在曾卖过“蓝心牌”鱼具的商店一家一家不厌其烦耐心细致地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没见过画中的那个人,或者说时间过久了,记不太清楚了。
傍晚的时候,赵平走到最后一家卖过“蓝心牌”的鱼具店,向那个店里的年轻老板重复同一个问题,并拿出罪犯的肖像让年轻老板辨认,年轻老板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是白跑一趟了。赵平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正想把相片往皮包里塞时,年轻老板的父亲带着老花眼镜从远处走了过来,他拿着罪犯的肖像看了又看。
“老人家,你认识相片上的那个人吗?”赵平弯下腰问。
老人看了半天之后,摇了摇头。
赵平这下彻底失望了,正当他准备登车离去时,老人的嘴里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话:“相片上的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像张三浪?”
这声音随着一阵轻风飘到赵平的耳膜,赵平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能够挽救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急忙从车上跳下,走到老人跟前,从身上摸出一根“中华”烟,塞到老人嘴里,毕恭毕敬地为老人点上火。
“老人家,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圈圈云遮雾罩的烟:“我也说得不太清,但画中的人与我认识的青山镇的张三浪有点儿像。”
“张三浪曾在你镇里买过鱼具吗?”
“让我好好地想一想。”老人蹙起眉头。
赵平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有,那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老人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那天刚好我的儿子出远门,我替他看店。傍晚,我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张三浪戴着一副墨镜走了进来。他这副打扮好像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是张三浪。我问,张三浪,你想买什么东西呀?他用手指了指鱼具,从买鱼具到离开,张三浪并没和我说上一句话。”
那天,赵平兴冲冲地赶回刑侦大队,调出张三浪的档案:张三浪,男,三十四岁,身高一米七三,左撇子,偏瘦,自小潜心习武,摔跤、拳击样样在行,长年坚持长跑,风雪无阻,寒暑不辍。练习跨越障碍物,两三米高的围墙,他无须借助外力攀爬,纵身就能越过。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枪法精准,绰号“冷面杀手”。在黑道的枪战中,百步穿杨。此人曾因打架斗殴、私藏枪支弹药人过一次狱,三年前刑满释放后,改邪归正,没有再犯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