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04年第10期
栏目:小说读本
我老了,我都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已经没有多少活头了。可我从来不敢在我爷面前说老,不是因为我爷是爷,而是因为我爷一百二十八岁了,比我大整整五十又八岁,你说我敢在我爷面前说老吗?不敢的,万万不敢的,在我爷面前,在我爷的老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刚睁开眼的小猫小狗。
我爷不仅耐活高寿,而且健朗无比,健朗得就像一个能在高山坡上飞腿追撵狍鹿的年轻猎手。我爷给自己塑造了一个百岁年纪二十岁面容的形象,这形象使我这个七十岁的孙子感到汗颜,从而不无怀疑爷是人还是仙了。
现在,在一个说不上具体年代的某年某月某日的时间里,我一百二十八岁的爷坐在山洞居室里,在有滋有味地喝茶,在嘎嘣脆儿响地吃硬如蚕豆的干奶酪,而我则老态龙钟风烛残年地躺在我爷身边的铺上歇息,在喝流质食物糌粑面糊儿汤。这真不是个事儿,都倒过来了,可没办法,我实在抵不过我一百二十八岁的爷,一丝一毫也抵不上。所以在很多很多的人生的日子里,我就这么由一百二十八岁的爷伺候着,一堆死肉一样地躺着等死,而我一百二十八岁的爷却健朗如神地坐着,有滋有味地喝茶,嘎嘣脆儿响地吃奶酪,孙子服侍爷一样地伺候我。这真不是个事儿,可这事实在又没办法,一切都倒过来了,要怨就怨我爷耐活,身子骨健朗。
我爷之所以出现这种超出生理常规的反常现象,是因为我爷的精神已经超凡脱俗,活在一个别人难以攀附到达的神秘之界里。藏人有个说法是,人不能活过一百零八岁,要是活过了这个界坎儿,人就不是人了。我爷都活到了一百二十八岁,超过了禁活的界坎儿二十岁,我爷自然已经不是人了,可我爷不是人又是什么呢?
我爷叫达瓦尼玛南木卡,汉语的意思是无垠的太阳月亮天空,或浩瀚无穷的宇宙之界,涵盖了宇宙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