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开幕式正式开始。县长主持仪式,县委书记致欢迎词,副县长介绍桃花节情况,儒州市旅游局局长宣布桃花节开幕。这期间,县长宣布媒体名单时,把《儒州日报》排在了儒州电视台后面,让一旁的龙德胜书记脸上一怔——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台下的老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按说,儒州日报社总是排在儒州电视台前面的,这是惯例。因为日报的社长是正处级,电视台的台长是副处级,而且社长是想当然的“市委委员”。但是,县长读媒体名单时就是这么读的,电视台在前,日报在后。他是十分钟前拿到“实际到会的媒体名单”的,名单是宣传部提供的。县长想,副部长老马干了十几年了,应该不会错的。所以就照着名单上列的那样读了。
龙德胜书记瞟老马的时候,老马仰头望天,饶有兴趣的表情好像天上有七仙女下凡。老马不怕龙书记。老马1950年出生,今年已经五十八了。
而儒州日报社的王占绵老师当时正接电话,也没有听到排序。接过电话后,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告诉了他,说:“老马又来这一套。”他一笑了之,摇摇头,脸上很不屑的样子。
午饭时,王占绵被安排到了贵宾席,跟龙书记、县长、市旅游局局长等人一桌。这张桌子上还坐着一个清瘦的女人,齐肩短发,胸脯不很鼓,又戴着眼睛,颇有书卷气。老马不认识这个人。他知道她不是记者,所以,他没有过去敬酒。
贵宾席只有一个记者——王占绵,老马是不屑于给他敬酒的。王八蛋,给你敬酒?没门儿!老马心里说,给你吃个图钉还差不多!上小学时,老马调皮,曾经在一个夏天把一枚图钉放在了女同学的凳子上,把人家扎得嗷嗷叫,老马却眉飞色舞,心旷神怡。从那以后,班里谁跟他闹别扭,他就给人家吃图钉,同学们防不胜防,诚惶诚恐,走路时都躲着他,就像躲一枚图钉一样。这是小时候。年轻的时候武斗,当然用不着图钉,他只是偶尔在“战友”的脚上或者屁股上一试身手,就足够乐呵几天的了。今天,老马望着坐在贵宾席上的王占绵,心里十分不快,突然就想到了图钉。
真该让他吃一枚图钉!老马想。
可惜,老马好久没玩这个游戏了。老马暗地里寻思着,要是让王占绵当众捂着屁股一通乱叫,简直太解气了。哈哈,想一想都美!
今天,老马没理王占绵,没理贵宾席的事。相反,老马把热情都放在了嘉宾席上,放在了其他记者身上。他跟电视台的年轻记者们喝了一杯,轻松地开着他们的玩笑;他跟晚报和青年报社的记者喝了一杯,请求他们对新闻稿尽量不要太压缩;他跟迟到的旅游报社的记者也喝了一杯,叮嘱她别忘了领纪念品……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他步伐从容,腰身挺拔,他的微笑十分老练,跟每位记者的亲密程度也都在计划和掌控之中。在这种场合,他一向游刃有余,就像杜月笙在上海的青帮会馆里对徒子徒孙们那样,嘴角上挂着针尖一点儿的微笑,也足以显示自己的威仪了。
这期间,老马往贵宾席瞥了几眼,其中一次他的目光跟龙德胜书记碰上了。但是,龙书记睿智的目光疾如闪电,只在他的脸上一掠,就倏地划过了。所以,有些犹豫的他、微醺的他,果断地放弃了刚刚萌生的到贵宾席敬一杯酒的想法。
由于下午还有采访,许多记者没有喝酒。午餐很快就结束了。当然,贵宾席除外。龙书记和市旅游局局长酒量大,跟王占绵交情深,就喝得荡气回肠。嘉宾席的记者们吃过饭后,有的坐在那儿剔牙,有的去厕所,有的聊八卦。老马看局面差不多了,就招呼上东升开始打包。“吃好了吗诸位?吃好了我可打包了,这么多东西不能浪费啊!”大家说吃好了,老马就立刻动手,风卷残云。以前,老马在这种场合打包,通常都是送走客人,自己杀个回马枪,回来慢慢地干——当然,送客人前他会悄悄地叮嘱服务员:别动,什么都别动,等我回来打包。那是过去。现在不用了。自从中央提出建立节约型社会,他就明火执仗地干了。“中央提得很好,我们就是要提倡节约,就是要做个节约人儿!”老马在一次民主生活会上这么说。
老马以节约为荣,以浪费为耻,打包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的了。
“毛主席说过,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要我说,是造孽呀!你们年轻人没打困难年代过来,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我们可是记忆犹新啊!”老马一边手脚利落地收拾着东西,一边给记者们上政治课,“这些东西你们要不要?谁要谁拿走,晚上热热还能吃……”
“不要,不要,都是您的。”
“我们不开火,您拿您拿!”
“看,我就知道你们不要!不要算了。还是让我们这些老同志拿回去忆苦思甜吧。”
老马很快就把四桌饭菜收拾了。
末了,老马看见餐厅窗台上还有两瓶没开封的白酒,他环顾一下周围,从容地抄起来,扔进装有打包餐盒的箱子里。
这一切,全被贵宾席上那个陌生女人看到了。这个清瘦的女人就是新来的宣传部长,她叫阮兰心。
下午,在新部长见面会上,阮兰心说:“宣传部是党的喉舌,宣传干部是党的事业的核心力量。作为县里的窗口单位,宣传部的人经常接触媒体、接触记者,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反映着缙山形象。所以大家要谨言慎行,有损缙山形象的话不说,有损缙山形象的事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