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江竹筠兴致勃勃地来到重庆中央信托局宿舍的一间单人房间,看望正患肺病的未婚夫彭咏梧。
“四哥,打了盘尼西林,好些了吗?
咏梧握住她的手:“竹筠,告诉我,那两盒盘尼西林是哪儿来的?”
“买的呀,在福生堂。”
“可钱是哪里来的?”
“老许给的,他说这是组织上特别关照你的医药费。”
咏梧不高兴了:“那些钱除了党费,就是募捐款,你知道吗?”
竹筠也生气了:“你为工作昼夜奔忙,累得吐血,又染上了肺病,难道就不应当照顾?再说,你每个月的薪水,除留下一点很少的伙食费,都捐献给组织了,连诊病的钱都没有留下一点……”她委屈得哭了。
“好,我不同你争辩,把那两盒盘尼西林退了,钱还给老许,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要这样做了,你现在谈谈工作吧。”
江竹筠一肚子委屈还没有消,一听谈工作,气又来了;“等你身体好了再谈,现在需要休息。”
“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如果我现在有好消息告诉你,听不听?”
“听!”江竹筠破涕为笑。
“你先向我汇报完最近的活动,再告诉你。”
“说就说”,她谈了有关的工作情况,就绘声绘色地把上午打王眯子的故事描述一遍。她想咏梧一定会高兴。没想到他听了一声未吭,半晌才冷冷地说:“好一个江湖女侠,佩服佩服。”
江竹筠听出了弦外之音:“怎么,不对吗?”
“这里不是封建势力割据的上海摊,当前重庆是什么形势,你不是不清楚,宪兵、警察、军统、中统、卫戍区、稽查队、反动帮会,他们的矛头都指向共产党。党的原则:不明争,只暗斗,讲策略,不暴露。你只图一时解恨,不考虑后果……好啦,我不说了,你自己去想吧,想通了,我才告诉你好消息。”
短短个把小时,江竹筠一连挨了两次批评,虽然想通了,但情绪一时转不过弯来,便转身要走。恰好,市委副书记老许走了进来,把门掩上:“我看这个决定还是我来宣布吧!”
老许对江竹筠说:“目前爱国学生与知识分子的斗争情绪十分高涨,随时有爆发游行示威的可能,党的任务就是要正确地领导好这场斗争,这就需要我们采取各种办法,参加他们的行列。组织上考虑再三,决定派你去成都四川大学。”
“派我去?”江竹筠一时迷惑不解,“我怎么去法?”
“考进去,成为川大的一名学生,参加川大地下党的组织生活。”
“考进去?老许同志,你还不知道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吗?我只是一个初级职业学校毕业生,而川大是国立名牌大学,我想都不敢想啊!”
“事在人为,竹筠,我们相信你可以创造奇迹。
接着咏梧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现在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间:“你到成都西门外的剑南中学去找你原来的小学老师李玉培,我已经给他去信了,他会帮助你的。”
竹筠陷入子重重矛盾之中。
咏梧把柜门打开,拿出一只崭新的藤条箱,里面整齐地摆着全套高中课本,作业簿、圆规、角尺、仁丹丸、万金油、还有两打蚊香,对竹筠说:“还缺什么?小姐。”
看到这些,竹筠心里一阵激动:“咏梧,是你买的?”
“不,是组织。”咏梧望望老许,老许接过活来:“钱是老四花的,情意就记在组织的帐上吧。”
于是江竹筠带着党的委托。匆匆来到成都,顺便看望多年的老同学何理立。考大学的事却只字未提,因为她心里确实没有底。
第二天,何理立、王珍如上班去了,江竹筠提了两个水桶到伙房打来热水,一口气把两个人的被子、床单、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又把门窗玻璃擦试了一遍,就留了张字条:“理立、珍如二位姐姐,小妹因事暂别,4个月后再来看望你们。竹筠。”提着箱子走了。
江竹筠按照咏梧写的地址,很顺利地找到了李玉培老师家。夫妻俩热情接待,把她安排在一间阁楼上,一应起居用具俱全。从这天起,她就关起门来,一心苦读,焚膏继咎,废寝忘食。李老师每隔三两天来对她进行一次答疑辅导。学习速度之快,领悟程度之高,令这位有着二十多年教龄的老师深为赞赏。
光阴荏苒,4个月时间倏忽过去,农历六月上旬的一天,江竹筠怀着一腔喜悦将一张四川大学录取通知摆到了王珍如和何理立的眼前。难以用文字来形容当时的高兴心情,更难描述王、何二人内心对江竹筠的钦佩与羡慕。
“竹筠,你填报的是什么专业?”二人关切地问。
“农学系,病虫害专业。”
“我看你填报新闻、政治、或者文学专业更合适。”何理立说。
“当时我只想到了我们家乡害虫肆虐,蝗虫一来,遮天蔽日,千亩待收的粮食一扫而光,老百姓一年到头的血汗与希望,通通被它们吃掉了。”
三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就开起玩笑来:“肉钢琴,来一个!”
何理立捻住竹筠耳朵:“烂嘴巴,你胡说。”
原来,这秘密只有竹筠知道,何理立在学校时,歌唱得特别好,所以同学们送她一个“肉钢琴”的外号。
室内燥热,三人搬来竹床,摆在院子堂中的空地上,周围还有不少纳凉的人,抽打蚊子的蒲扇声此起彼落。
第二天中午,王、何二人在食堂买了几份炒菜和江竹筠爱吃的辣椒萝卜干回宿舍时,却见江竹筠在窗前摆着一扇门板,上面堆了各种布料、剪刀、尺子,正聚精会神地缝衣服。她本打算今日回重庆的,想到还要完成一件心事,就早早地赶到商店里买于几块布料,操起她在职业学校学过的手艺来了。见二人进屋,便从衣堆里拿出两件不同花色的小褂:“一人一件,别嫌手艺不好。”两人穿上新衣,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由衷地发出赞叹:“比缝衣店做得还合身尸何理立眼尖,一下看到案板上露出的白衬衫的一角,走上去一掀,“哟,是件男式衬衫,新郎倌的结婚礼服!”竹筠的脸刷地红了,连忙来抢:“还没钉扣子呢!”吃罢饭,江竹筠拿了布尺:“来,量量腰围,每人还有一条裤子。”
次日上午,三个人穿着新衣,挽着手臂,一路谈笑走进了成都照相馆,一张凝聚着深厚姐妹情谊的青春合影,定格在历史的一页上。